每日一签

27

六月

星期日

这是一个由俄国史专家讲述的,

有关这个注定要灭亡的俄国家庭童话般生活的故事。

——《罗曼诺夫四姐妹:末代沙皇的女儿们》

"开始与结束的地方"

送走罗曼诺夫一家的那天,亚历山大宫变得荒凉寂静,无人问津——俨然一座鬼魅之殿。在收到克伦斯基临时政府关于立即转移的简短通知后,罗曼诺夫一家花了三天时间急匆匆地打包行李。但当最后一刻到来时,即使孩子们带上了家里的狗,他们的猫——祖波洛夫卡,一只被阿列克谢从陆战部救下的流浪猫,连同它的两只小猫崽——还是被留了下来。皇子苦苦央求他人代为照顾它们。

稍晚一些,当负责善后的皇后的高级女侍官玛丽亚·格林戈尔来到亚历山大宫时,这些饥饿的生灵如同阴影处乍现的鬼魂,猛地向她扑来,尖叫着吸引她的注意。全部40扇门都贴上了封条,宫殿的厨房也关闭了。所有一切都上了锁。只有猫被丢在了空无一物的亚历山大花园里,一家的其他成员正向东远赴几千英里以外的西伯利亚。

在年俄国革命之后的几年里,任何一个对于俄国最后一位沙皇的行踪感到好奇的人都可以到旧都15英里(24千米)以外去一探究竟。

你可以搭乘脏兮兮的近郊小火车,或者为了避免一路的坑坑洼洼而乘坐汽车,沿着古老的皇室的道路(这条道路像勋带一般笔直),穿过平坦的田野和低矮的林地,直通“皇村”——沙皇的村落。

“帝国的悲伤”

皇村一度被视作俄国的凡尔赛。正如一个先前居住在此地的人所说,在沙俄帝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皇村集聚着越来越忧郁的气息,这是一种“帝国的悲伤”(tristesseimpériale)的气息。到年之前,距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首次委令建设已经过了多年,这座沙皇的村落已经预见了自己的陨落。

而苏联人确实急于将皇村同它之前的皇室联系割离开来,他们将其改名为“儿童村”——孩子的村落。因位居高地,远离芬兰湾的沼泽,未受污染的空气,及邸园环绕、规划有序的林荫大道,它被认为是进行剧烈运动的绝佳之地。亚历山大花园变成了一个运动和娱乐中心,用来培养共产主义的年轻健康的公民。

共产主义,不管怎样,还是用了一定的时间给这座小小的、整洁的、几乎是木制的小城打上了自己的标记。

在它朴素的集市广场后面,夏季别墅外的大街环绕着两座皇宫。这个村落由过去服务于宫廷的贵族建成。那里曾经的居住者——如今消失的俄国伟大家族巴里亚京斯基、舒瓦洛夫、尤苏波夫(Yusupovs)、科丘别伊(Kochubeys)——早已踪迹难觅。他们的府邸被苏联政府征用,因疏于维护而趋于衰败。

在年革命前,这座舒适、宁静小城的中心是竖立着科林斯式白色圆柱的金黄色的亚历山大宫。几个世纪前则是更加宏伟的、与之毗邻的叶卡捷琳宫以其金色的巴洛克式的华美占据了舞台的中央。

但在年,两座宫殿都被收归国有了,它们成了“罗曼诺夫家族最后一代审美衰退”的实物明证。宫殿的底层房间在经过一番仔细盘点后于当年7月起对外开放。人们花上15戈比,进门呆望——不是因为看到了所预期的沙皇的奢靡之风,而是因为不敢相信如此朴素之地竟是沙皇最后的居所。

按照过去的皇家标准,这座宫殿的装潢克制到令人意想不到的程度,并不比一座首都公共图书馆或博物馆或一位(有些家财的)小康绅士的乡间别墅更加气派。但是对罗曼诺夫一家来说,亚历山大宫是他们的爱巢。

刚刚获得解放的无产阶级的忠实成员,“大嚼着苹果和鱼子酱三明治”,间或夹杂一两个爱冒险的外国人,每周三、五、日会被鼓励前去参观。在确信他们穿上难看但似乎是必需的鞋套,以防弄坏打过蜡的美丽的木条镶花地板之后,这些人会被领着穿过皇宫的房间,聆听一番对其过去的居住者——通常是轻蔑的——的品头论足。

“血腥的尼古拉”最后的家

接受过培训的官方导游极尽其所能指责沙皇夫妇耽于享乐。然而老式的、新艺术风格的家具,廉价的、过时的石版画和感伤主义的油画,英式壁纸,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小物件(基本都是工厂的大众货),这一切都使参观者联想到一间“典型的英国或美国公寓的客厅”或者一家“二等柏林餐厅”。而这一家则被一句轻描淡写的苏联式套话“历史的不相关性”就盖棺定论了。

随着参观者穿过一间又一间屋子——这些屋子的门口立着曾经一度守卫在这里的身着金黄配猩红色制服的人的蜡像——他们越来越觉得尼古拉二世并不是那个被描绘在画中的专制统治者,而是一个无趣的居家男人,花大把时间在自己的研究和书房里——书房是他接见大臣并商讨国政要务的地方。

各个房间中摆着他的孩子们从婴儿到成年每一个时期的照片:孩子和狗在一起、在小马上、在雪中、在海边以及冲向用于家庭自制照片的“布朗尼相机”的一个大大微笑。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架相机。即便是在私人书房里沙皇也备了一套桌椅,以便在他工作时,他身患残疾的儿子可以坐在身边。

这个男人——已然不在的沙皇皇权的中心——表现得不能更普通、更居家和更疼爱小孩了。这里真的是“血腥的尼古拉”最后的家吗?

私室彼此相连的沙皇夫妇套房更进一步印证了他们此生的三大挚爱:彼此、孩子以及虔诚的宗教信仰。

挤得满满当当的卧室用英式印花壁纸及窗帘装饰,更像是一个俄国东正教圣堂。两张非常朴素的铁架床拼在一起,摆进挂着厚厚帘幕的凹室里。正如年一个美国参观者所观察到的,这种铁架床是那种“二流旅馆”所配备的。在床后边的墙面上,天花板到地板之间的每一英寸都挂满了宗教画、十字架和“可怜的、廉价的、小小的锡制圣像画”。

在皇后的私人客厅中,每一个架子、每一张桌子上都被她摆上了孩子和她亲爱的尼基的照片。几乎没有私人物品,而且物件都出乎意料地细小琐碎——一只金顶针、一些女红缝料和一把绣花剪刀,此外还有一些便宜的玩具和小装饰品——“一只中国鸟和一个做成鞋子样的针垫,这些东西都像是孩子送给她的”。

在通向花园的走廊另一头,更衣室的柜子中仍然挂着尼古拉二世熨烫得平平整整的制服。不远处,大图书馆的书柜玻璃后满是用上好的摩洛哥皮革包好的法语、英语、德语书籍。很多个晚上,尼古拉二世会在这间屋子里坐下来,大声地念书给他的家人听。

参观者们走到后面的山之厅时,通常会被迎接他们的东西吓一跳。这间宫殿的正厅之一成了阿列克谢皇储楼下的游戏室。在这间由多彩的大理石、女像柱以及镜子打造的雅致大厅中央,一架木制滑梯,或者说是“美式滑梯”占据了重要位置——沙皇的孩子们曾在上面高兴地玩耍,此外还有阿列克谢最爱的三辆小玩具摩托车。

在一扇通向花园的门的旁边,是醒目刺眼地昭示着俄国最后一个皇室家庭之悲剧的“阿列克谢小小的轮椅,上面还铺着一层红色天鹅绒”,常常提醒着人们,他饱受使其丧失行动能力的血友病的无情攻击,阿列克谢的身形在轮椅上仍旧可辨。

二段式的石头阶梯将参观者引到现已弃置的孩子们的房间,皇储的大游戏室同样占据了主要位置。房间里到处都是木制和机械小玩具——一只会奏马赛曲的八音盒、图画书、一箱积木、棋牌游戏以及他非常喜爱的一排铅制玩具士兵。在这些玩具中间还有一只如今显得无精打采的泰迪熊,它是沙皇给孩子最后的礼物中的一个,后来战争改变了一切。这只小熊站岗似的守在门边。

与这个房间相连的皇储的私人卧房常常会令参观者们发出怜悯的叹息。这里“充斥着残忍的外科器具——卡钳以及其他为胳膊和身体准备的帆布或皮革制箱子”,以帮助这个小男孩在因流血而暂时瘫痪之时支撑他的身子。

“他们似乎随时都会回来”

再往后,皇储更大的房间旁谦逊地作为附属的(正如它们的主人在国人眼中也是次要于皇储的)是他四个姐姐——奥尔加、塔齐亚娜、玛丽亚和阿纳斯塔西娅的卧室、教室、饭厅以及会客室。

她们明亮宽敞的卧室里摆着漆成象牙白色的抛光柠檬木家具,屋里挂着英式印花布窗帘。年龄小一点的玛丽亚和阿纳斯塔西娅选择了印有粉红色玫瑰和青铜色蝴蝶中楣的粉色墙纸;而奥尔加和塔齐亚娜屋里的墙纸上印的则是旋花和棕色的蜻蜓。

在女孩们配套的梳妆台上仍随意散落着小盒子、珠宝匣、修指甲的套组、梳子和小刷子,就像她们离开时那样。她们的书桌上是成堆的练习本,这些笔记本的封皮五颜六色,几乎每一个封面上都裱有家人和朋友的照片。但是在这些充满女孩子气的大量琐碎小物件中,你不会忽略掉姐妹们房间中无处不在的圣像画以及各种流行题材的宗教画作。在她们的床边摆着福音书、祈祷书、十字架和蜡烛,而不是一般想象中的杂乱。

在她们的衣橱里,姑娘们留下了许多衣服、帽子、阳伞以及鞋子。年长的姐姐们曾经身着制服,极其骄傲地在年罗曼诺夫皇朝周年庆典的盛大军队阅兵仪式上侧鞍骑马走过。她们婴儿时的衣服和受洗袍也还在柜子里。在西伯利亚,她们可用不上制作精良的正式宫廷礼服。这里有四套完整的礼服——配套的带银色刺绣的粉色绸缎裙子,粉色的“阔阔式尼可”,或说是四套夏天戴的很大的帽子,全都被极细心地放在盒子里。外边的走廊里还立着打包到一半的行李箱和大篮子,里边装着许多女孩的财物,这些东西准备好了最后一次征程,但并没有被带走。

在孩子们的餐室里,桌子上还摆着为下一餐准备的印有罗曼诺夫家徽的瓷器。“你仿佛感到孩子们正在花园中的某处玩耍,”一个参观者在年写道,“他们似乎随时都会回来。”

但在门外,在环绕着宫殿的铁栅栏后,规划齐整的菩提树大道两旁成了荒野,两旁的柔软矮树丛中“巨大、重瓣、芬芳如玫瑰”的西伯利亚毛茛、五叶银莲花和勿忘我在春意下竞相盛放。宫殿本身尚能被当作历史纪念物加以保护,但一度备受夸赞的花园此时已是荒草丛生,有的地方野草甚至已经齐腰高了。

罗曼诺夫家的孩子们曾骑着他们的小马和自行车轧过的长长的林荫道;他们和父亲一起划船游过的纵横有序的运河;孩子岛上有被漆成蓝白色的小小的游戏室以及大片的铃兰;近旁有孩子们安葬宠物的小小公墓……一切与已然消逝的生命发生联系的地点和景物现在已经现出一种绝对的荒凉之感。

“致命且过剩的母爱”

亚历山大宫或许只是现在被指摘为“旧人”的皇室成员曾经的居所,如今,俄国人越来越不敢去谈起他们,但是,据那位尽忠职守的宫殿馆长所说,那股挥之不去的莫名的“皇室香气”从来没有完全消散。这种香气混合了抛光地板用的蜂蜡所带出的甜气、从沙皇图书馆飘散出的摩洛哥皮革的气味,以及皇后卧室中铁制灯具中溢出的玫瑰油的芳香——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以及德军占领,才几乎消散殆尽。

在战前的那些日子里,皇室宫殿之旅的高潮部分在于参观中心区——宫殿后部一个半圆形的大厅。这是沙皇正式接见名流显贵以及举办晚宴的地方,同时也是一战期间,每个周六沙皇一家欣赏电影的地方。在那最后一晚——年7月31日至8月1日,沙皇一家也是聚在这里耐心地熬过一个又一个冗长的钟头,在害怕中等待让他们离开的最终命令。

早些时候,罗曼诺夫家的四姐妹不得不做出一些心痛的选择,即决定带上哪些珍贵物品——家庭相册、朋友的来信、她们的衣物,还是她们最爱看的书。她们不得不放下童年时期玩过的娃娃,将其小心整齐地码成排摆放在座椅和沙发上,同时还有一些珍爱的玩具和纪念品,期待后来到这里的人可以爱惜它们。

有传言说在年,当这座叶卡捷琳娜二世责令建成的宫殿竣工之时,她正是通过这座半圆形大厅的正门,带着她年幼的孙儿——未来的亚历山大一世走了进去。后来叶卡捷琳娜二世又将宫殿作为礼物送给了亚历山大一世。

年过去了,当年8月1日太阳刚刚升起之时,车已经在外边停好等待着他们,俄国的最后一个皇室家庭穿过了由意大利建筑师贾科莫·夸伦吉(G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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