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想把池塘称作大地的心脏

现在，我想把池塘称作大地的心脏

把树木引向高处

把淡蓝色的毛细血管伸入天空

那种蓝还不是天空的蓝

群山的蓝或者大海的

是近处的

是炊烟般的蓝

是白鸭子还没有苏醒的淡淡的蓝

是和钢筋水泥一刀两断的淡淡的蓝

现在，我想把池塘称作大地的心脏

幸福的是，我们还有鲜红的太阳

收割过半的稻田，一小片远处的树林

和准备过冬的玉米地

春天到了，一起去种诗

在花盆里，你能想到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窗台的是远方诗

风萧萧诗，在天空是彩虹诗

雾诗

落花诗

在菜园是农场诗

修葺好篱笆让诗歌爬满长青藤

到时还有牵牛诗、含羞诗和葵花诗

它们是紫色、红色和黄色的诗

南瓜诗仲未收获

菠萝诗种下去一直没变化

有些绿色诗收获以后，我清洗

清洗，用猛火爆炒

最后它们变成了屎诗

之后我在黑板写粉笔诗

顺便在孩子们的耳朵里种自行诗

有人终于睡醒了

揉揉耳朵，顺带拔出一条萝卜诗

带出几粒蓬松泥

大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四月是一首赠别诗

雨

你试没试过那种感觉

每一滴雨都是一种人生

灵魂重新回到我们中间，最先是金属

伸出手，然后是树叶，大面积的马路，屋顶

接纳了这些扁平的肉身，步行

去新的居留地，寻找有名字的地址

接着以树的姿态站在这里，那里

前晚我曾梦见你

是不是我身体消失的那部分也变成了你

像雨变成了树木，变成了花的样子

这首诗献给你，爸爸

我在想你有过的好运气，爸爸

你把油亮的木艇泊在长满水草的岸边

走上缆车码头，蜿蜒的河流被你甩在身后

提着用网篮捕获的大鱼

想想你的心满意足，骑上车，飞驰过开满紫荆花的公路

到三十公里外的学校

我们，和妈妈在等着你

骑车的青年

这个青年必定是深夜才踏上自行车出来

随身听塞在耳朵里

他刚从步埠路斜坡下来，也许还闻得到

被砍掉了头的行道树的气味

转过弯，驶入大学路芒果树的浓荫

我也是，尾随着他

骑车的青年两次扭头看我

我猜他感觉到我的注意

这时，他站起来，撅起屁股

张开了

拥抱夜风的双手

他知道这样的动作会令我惊讶

我也年轻过，我知道

重要的是他喜欢那样，我也曾经这样　　

他那颗渴望自由的心

飞驰在柏油马路上

什么也不用考虑，我也想这样

既羡慕，又同情，并且感激

他所有的动作，让这个夜晚的空气

流动起来

扔东西

这个下午，我们开始往外扔东西

雨想从外面进来

我们先是扔掉厨房，菜刀，塑料袋

然后是杂物间，啤酒瓶在抗议

我哥哥动作快得像他斗地主

尽可能快地把牌甩出去

他把我思考的时间也扔掉了

我们停下来，喘气，点烟

干枯的勿忘我花在墙角呜咽

枫香树的种子像微型星球坠落在空气中

回力鞋穿着有洞的袜子出门

还有什么要扔？我们太多的坏运气

我不知道能否全部扔掉，能扔一点是一点

反正我哥哥已扔掉了青春

我扔掉了这房间的过去

扔掉了我们的下午

我们也要扔掉夏天的残骸

让秋天的阳光在早上

照进来

谎言

谎言没有脚

它走不远，也回不了头

它有贪婪的梦想，如果能

称之为梦想

它渴望有一双翅膀

情急之下用于遮住双眼　　

它睡不着觉，冒虚汗，它想吃

白色的安定

以便保持镇静的面孔

它有很多面孔，但看不见自己

它有一千张嘴，它需要

吃掉许多的美好

它无法独自面对自己

它开始怀疑忏悔

六点钟的诗篇

六点钟的诗篇在路上

六点钟是五点五十九分钟的堵塞

是五十八分钟与五十七分钟之间拥挤的路口

五十分钟到六十分钟之间的秒针

转移到时速表上

六点钟

是漫长的诗篇

是四十五分钟的蓝色海马从直行道变道

遇上黑色的奥迪，现代

数不清楚的电动车左转

一场约会左转

另一次饭局右转

六点钟的诗篇

是放学后小巷里散漫的游戏

是下班的自由，和匆忙

回家做饭的呼吸

是脑袋紧紧咬着另一个脑袋

美女的腿，是四十五分钟的指针

是大王椰的时针，仁面树斑驳的日针

是下班脱掉平底鞋换上高跟鞋

是装修工人裤腿上来不及拂去的腻子

是卖菜大妈还剩在竹簸箕里的茼蒿菜，绵豆

是退休老人们在公园最后的牌局中散去

是一次喇叭和另一次喇叭的空隙里

插入的电动车

分针跳动到下一格的油表

六点钟是人民的诗篇

所有的人奔着同一个方向

连公共汽车也躁动起来

无论多么匆忙

或者多么寒冷

在这六点钟的诗篇里

依然应该有阳光的照射

这是一天中

光最后的致意

是一个星球

对另一个星球遥远的安慰

在饺子店

今天吃两顿饺子了，中午和妻子

还有女儿

现在是另一家，我自己

我对面坐下姐弟俩

他们的妈妈安排好就

出去了，他们和我眼对眼

那眼睛特别明亮

男孩很饿，女孩也一样

端上来的汤喝了一小半，他们爸爸

就进来了，他们仨挤在我对面说话的声音

多么幸福

也许他们并没有觉得特别幸福

饺子还没有煮好，而他们又特别饿

仿佛饥饿也让人羡慕

但他们不会觉得让人羡慕

他也许是一名电工，一边回复着工作的事

一边回答儿子的问题

我注意到他一走进店里

这间店就有了说不清楚的光辉

就像是

电灯接通了电源一样

他们的话语是那样温柔

他们的表情是那样宁静

他们就好像是被上帝派来的

并被我注意到了

邮寄诗

给你邮寄一枚蛋

你会收到白垩纪时期的恐龙吗

给你邮寄一只水母

你的手指会在打开的封舌

黏上呼吸中的海洋吗

它有嗍着你紧致的皮吗

给你邮寄下午五点钟的雨

你会收到什么

一截被乌云治愈的闪电

还是一把缩骨伞，期待着被雨淋湿

给你寄去一本辞典

或是绿得深沉的一箱子森林

连同我的星期，我的月份

环抱着一切的时间，包括你

当我想着说爱你

从我张开的邮箱里

总是吐出过期的罐头

以及一条绿油油的

忧伤的舌头

《自行车》先锋诗年刊30周年作品巡礼（12）

自行车诗社

,3,10

本栏目作者名单：

非亚、戈鱼、麦子、盘妙彬、肖旻、格真、粟城、杨克、贡马、刘春、安石榴、徐季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