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想成为一棵树

“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在身旁这棵小树”----校园歌曲《小树》

越过众人用目光打个招呼，他们眼底都藏着喜悦，除此之外别无其它。少年的心思就是如此简单，没有钟情，没有怀春。傻傻地欢喜，像发现好玩的玩具一样的欢喜。在班上也排得上前几名的两人，经常在物理课堂上互怼，因为物理老师特别喜欢提问他俩，后来变成老师的问题刚落，两人就开始抢答。大多数时候答案一致，不一致的时候就隔着几组人，挑衅地互相盯着，坚持自己的答案，“B”，“D”，“B”，“D”，一个比一个叫的更响，直到老师说出答案，正确的一个便得意地给另一个鄙视的眼神，全班同学都笑了。两人答对的概率差不多，这种自得便在两人之间交替，打成平手。但是丹杰还是更骄傲一点，因为英语课上H也尝试过和丹杰争，却很快败下阵来，“哈哈”，想着他的窘态，丹杰笑死了。

课间去学校侧门外买课间餐，大家哄抢着新鲜出炉的油条。丹杰看着眼前的最后一根热乎乎的大油条被人从后面夹走了，回头一看，是他。他带着胜利者的得意神情对丹杰撇嘴一笑，“讨厌！”丹杰在心里嗔怒。

上学和放学路上，他骑着单车，经常飞快地超越步行的丹杰，带着一股风，虽然一声不吭，丹杰知道他的得意劲，想象突然一把把他从车上拽下来的快感。路上互相装作不认识的两个人，每天都能再见。是的，以为总会再见，以为再见是那么容易。正值盛夏，小伙伴们走在农人的田埂上，四周草木葱郁，繁花绽放，他们采撷花朵，编织花环。一群人走着走着钻进了一人高的草地里，嬉笑着找出路，男生摘一支茅草鞭，挥舞着，学电视剧里的土匪叫嚷：“四丫头，带路！”走累了，坐在溪边，赤脚浸在清清的溪水里，踩在鹅卵石上，用手绢沾凉凉的溪水敷在脸上降温。一边说着笑话，手绢在水里荡呀荡，不经意地手绢漂走了……

他们用装胶卷的老式相机拍照，一个不小心，底片全都曝光了。坐下休息时女生坐一块，吃着自带的点心，说点小心事。琨说起因为觉得父母偏爱姐姐，和妈妈吵架，妈妈都哭了。大家给她分析，虽然姐姐漂亮成绩又好，妈妈还是一样爱她的，她也觉得自己错了，回去要跟妈妈道歉。以后丹杰做了妈妈，才理解当妈妈要付出多少爱，又要受多少委屈啊！

愉快的郊游结束，大伙带着晒伤的皮肤回家了。游玩时穿的紫色小花套裙，是妈妈做的，她的最爱，下一年的夏天再拿出来穿，就算使劲勒，胸前的扣子也已经扣不上了。放榜了，他和谦考上了最好的市高中，丹杰和婷上了二中。丹杰还为谦和婷传过信----情书，婷犹豫着接不接受谦。蛮久不见了，有一天他们几个市高中的来二中找她们，在单车棚，几个人寒暄了几句，这次他们都嗫嚅着，不记得说了什么。谁不小心碰到一辆单车，哗啦啦倒下一片，他们吓了一跳，就散了。后来，他随工作调动的父母去了遥远的北方。有一次去华华家玩的时候，婷在给谦织围巾，丹杰又想起了他，和那个单车棚里的巨响声。关于少年的记忆总是跟单车联系在一起。丹杰还小，每当丹云和同学去玩，她总缠着要去，丹云甩不掉这个跟屁虫，只好带着她。在郊外的林荫道上，风轻云淡的好天气，丹云和男同学并排骑行，发丝和衣袂飞扬，他们的脸红扑扑的，半是羞涩，半是骑车热的，一路谈笑。丹杰非常乖，安静地坐在单车后座，抓着姐姐的衣角，心里欢喜又兴奋，看看他们，看看风景，听微风在林间低语，鸟在奏鸣。

然而一次学校春游时，回家途中那位少年的自行车撞到石头，摔下来头着地……在医院躺了几天后还是去了……丹杰看见丹云在悄悄哭泣。世事美好又无常，有多少幸福就有多少悲哀。如今丹杰站在这里，他们曾经欢笑的地方，一隔二十多年。春寒料峭的天气里，一个人冷得瑟瑟发抖。一种没有抓住命运的眷顾的失落的痛涌上心头，痛彻心扉！“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天空阴翳，景物萧瑟。丹杰记得农家小院后面有马厩，穿过小院往里走，眼前杂草丛生的景象跟丹杰想象中的一样：破落的马厩里有几匹又瘦又小的马，和一只毛发脏乱的小狗，也许它很老了。丹杰问它：“你的主人呢？”远处有人声，循声望去，隐约看到有人在驰骋。越过高高的草丛，是开阔的马场，两位骑师身着紧身马术服，胯下是矫健的骏马。丹杰过去询问了价钱，上马，驯马师牵着缰绳绕围场走，丹杰一下一下随着马儿的起伏夹紧马肚子，走了几圈，带着小跑，身体热起来。“下次我要让马儿奔跑起来。”下马时她说。离开的时候心里不再荒芜。心灵深处的泉水，热的，从不停歇，一丝丝滋润着大地，生生不息，这里将莺飞草长。望向天空，阳光将要驱散乌云，喷薄而出。

“我的灵魂，我的感情一直在这里，如果我是一棵树，总在原来的地方，就不会丢失那些故人，那些故事了。”

在异乡求学、工作，安家、离散，像流云一样漂泊。没有了家，工作的城市更像是无依之地。而每一次的旅行，更像是逃离，自以为是的逃离，心从没有安定之处。现在对这座小城如此依恋，却物是人非。丹杰羡慕在这里工作、成家，生儿育女的同学们，羡慕他们平静的生活。

等车来，丹杰站在笔直的白桦树下，上面的裂纹像眼睛，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触摸着树干上面的纹路，那是岁月留痕。

一辆公交车晃晃荡荡开过去了。

丹杰想起坐火车的时候，半夜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上，透过车窗氤氲的水蒸汽，外面是高高的电线杆，空荡荡的站台，黑竣竣的树影，时间好像静止了。不管列车来去，树木永远伫立，永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