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自寻短见
作者:张信杰 东庄的周山老两口,这些日子可“出名”了。提起做的糊涂事,都嗤之以鼻,没有不议论的。 周的老婆前年得了半身不遂,生活便由丈夫老周伺候。两口子都六十四五岁。 年轻时和村里其他人一样虽然吃了苦,但后来幸运地赶上了改革开放,做了十几年贩鱼的小买卖。不分白天夜里,辛辛苦苦。衣服上的鱼腥污渍,像挂了甲泛光。脸常年晒得黢黑,一双勤劳的手布满硬茧。在海边进货,与渔民打交道惯了,嗓门宽口气粗。两口子风来雨去,同甘苦共命运,感情特别好。只一个儿子,结婚都好几年,孙子上一年级了。按理真是好事,轻快地享受晚年。 然而天有阴晴圆缺,人有喜怒哀乐。老伴好几年有头昏的毛病,也没当回事儿,自认为吃喝不耽误就是健康。家里大事小情,儿孙吃喝拉撒,忙里忙外,却从不过问身体老本,兼对医学两眼摸黑,始终没去体检。前年春天,她蹲完厕所一起身,顿时眼前金星直冒,头晕脑袋沉,天旋地转,一眨眼,哇一声栽倒。丈夫在村广场老头队里吹牛聊天回来一看——哎呀老婆——嗓音悲凉,扑通抢一跤硬爬过去。由于错过了送诊的最佳时机,尽管命没事,状态却不是最理想。 久病床前无孝子。开始几周,儿子和媳妇下班了时常往家跑,进进孝道,感动的老两口心窝热乎。只要听见领着孩子从外面边走,边主动高声与门口邻居打招呼,两口子眼里就润乎。 时间长了,房间一股怪味,孙子打个照面就跑掉了。渐渐地一家三口一个月来一趟就不错了。 日子单调枯燥,日复一日地沉闷。生命的盼头呢?乐趣呢?来路已绝,仅有归途——两个老人离世了,生前关系紧张,眼下老宅长满了杂草。 领孙子来,家还有笑声,尚有活力,象正经一回事。如今,不盼日头出但愿早点落。两老东西不死,一个瘫炕上,一个炕下拾掇屎尿、做饭、端饭、不声不响。村的破事都叨烂了,自家事狗说三遍没听了。看电视费电,读书看不进去,脑子多年不用,好比浆糊。仅剩肚子,饿了吃,吃完排泄,今日重复明日,明日还今日。哎,有意思吗?混吃等死何时是个头?年轻时朌着娶媳妇,娶完媳妇盼有孩子;孩子上学,盼毕业。那时课外复习题得花钱,花钱好比割肉痛,盼着早点毕业。毕业了盼结婚成家,望早生贵子,儿孙满堂——光宗耀祖——拉倒吧,不给祖宗抹黑就烧高香! 这天,周山商量老婆一块儿死。老婆附和说:整天真没意思,窝囊活着和猪狗有啥区别,尽找你和儿子、媳妇、孙子难堪。 丈夫说:能蹦能踢时有滋有味,从没想到死,累死睡一觉第二天又好了,就想着怎么能多挣,早知道年老有寻死的心,还不如那时大手大脚吃喝玩乐。如今有什么能耐?本该无忧地享福,却吃不动喝不进。两口子老眼睛愈发浑浊,陌生对视,泛着毛躁,又坚定固执。肉胖的身体散发愚昧的热望,而心脏恰恰缺少活力,生活麻木。更忘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的家也是亿万家庭世代于困苦中生生不息的缩影。 老婆问:那攒的钱…都撂给他们吗? 丈夫说:货到地头死你不懂吗?该撂得撂!你吃么我买给你! 老婆叹惜道:我是个好人该多好啊!连亲手包饺子给孙子吃都成了过去。 丈夫开骂:婊子养的,你吃我去买,咱有钱! 老婆摇头,说:有钱顶屁用,还不照样寻短吗?你妈寻死是让钱别的遭罪,死时舌头伸着多吓人。 丈夫骂道:泼妇,亏有脸白话,死了想和妈作伴都难! 老婆脊背发凉,丈夫今天太反常,平日对她好呀。就连十年前气得公婆上吊自尽,也没象眼下这样唬她。公婆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弯着腰,操劳的脸儿皱纹密布,看你时平静的目光能瞅到心里去,碎嘴子象沙子往心里吹。 话多了,她有些累,歪在枕头上犯困。心想:睡死吧,死与睡是一样的,用不着遭罪,做着梦飘到阴界去。那里肯定每天无所事事,没有烦恼、牵挂,用不着看端屎接尿者的臭脸,用不着听村人嚼舌根,用不着敷衍儿子和媳妇假惺惺的嘘寒问暖…… 丈夫趴在炕沿上,心想死了不用遭良心谴责,下雨天不用担心电闪雷鸣劈到头上,地府里绝对不用端屎盆子,不用尽应有的狗屁责任,什么时候想吹,牛皮鼓爆了用不着缴税,聊破鞋用不着顾忌…… 他从旮旯里拿来去年打剩下的百草枯,一瓶给老婆,另一瓶在手里晃。对日头影儿,竟呈深紫的葡萄色,漂亮极了。平凡一生,临了用迷人的色彩粉饰送终,可谓滑稽好笑,讽刺挖苦,俗人难以企及。 他拧开橘黄的塑料盖,用指甲戳破封口,仰脖子灌口里。咦,什么鬼味道?!呛鼻孔,烧喉咙,矜持不住,咽一口。本能不欲吞,却嗓子眼难挡这丧魂水的渗透,一不做二不休。 再看老伴,蹙眉挤眼,嘴角扭曲着下咽,顶呛得直咯直咳,趴在枕头上剧烈起伏着,大喊疼啊,大叫烧啦!被燎灼的打滚,脸色泛黑,眼珠外溢,神色凄惨。空瓶儿,几抹药液痕猩红刺眼。 丈夫抱肚子委顿,肠胃内仿佛大火熊熊烈然,又似鞭抽刀刮,乱箭戳心。周身沸热,头晕脑胀。象从死尸散出的气味,恶心腐臭,欲吐不能。他猛然记起京戏有句对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他忏悔,幡然醒悟! 他抱住老婆的两肋,往外拖。太沉,长这贼肉干什么?儿媳妇曾多有劝说,两口子就当耳旁风。有这样的媳妇蛮客气的。死,不仅没摆脱绝望,必给孩子增添绝望……平日吹牛的劲儿哪去了?无论如何也得把她从鬼门关拖出去…有一次,三轮车翻了,自己压在下面,老婆把鱼虾都撂了拼命拖他,还惊慌地在路上喊人…糟了,她软了,要命啊,老天爷,蛮婆子,贼婆…他也快耗尽,快点往外爬吧,到外面喊人是上策!造孽啊造孽!犯贱,作死…爬到院子,哇一声呕吐在甬道边一溜凤仙花下。 路过的邻居听到院内鸡飞狗跳,趴门缝瞧见一个乞丐匍匐求救,泛黑的脏脸儿泪水、汗水像落的雨水狼藉横流,纳闷细看,天呀不得了! 救护车哇啦哇啦,像刺耳的呜呼呜呼…… 到急诊门口,医生不屑一瞥,鄙夷道:喝农药的,先灌! 灌药用管,揉按用力。水火相克。两手搓揉,驱毒为上。儿子、媳妇幽怨看着颜面尽失的父母近似折磨的治疗,心痛不已。 经过昼夜抢救,两条命从鬼门关拽回了。又经两周治疗调养。出院那天,小两口一看清单,傻眼。询问医生?医生说:共计二十万。 儿子懵了,难以冷静,问:不是合作医疗最少报百分之五十吗? 多的还有百分之六十呢。但是,喝药寻死的除外!医生平静地回复他。 儿子两眼像抹了辣椒水,颤抖地抓住清单,迷惘的四下空空。只有二十万,写在冰凉的心上。 儿子一家住过几天,劝父母去他那儿住些时日。病恹恹的两口子坚辞不去,流着泪,说:洋相在家出,人丢大了…… 孩子走了。屋子静了。周山埋汰多了。 院子靠西墙铁笼里的小黄狗瘦的皮包骨头,眯缝眼儿对他爱搭不理。他依稀记得,出事那天往外爬,多亏它为主人疯叫而得救,今天却这般模样? 飘着幽香的凤仙花下,原本青绿的小草,被咯出的百草枯灭得枯如白发;一滴溅在花茎,竟断落如斩。 心咯噔寒颤,后背冷汗涔涔…… 张信杰,男,高中毕业。山东省荣成市人和村人。喜爱文学。以笔名宝小草在中文起点网发表了长篇小说《姿色貌美》〔百度可查〕;短篇见于文学期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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