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丽，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供职河南文艺出版社。年开始发表作品，采写的稿件相继在《人民日报》、《华西都市报》、《扬子晚报》、《知音》、《现代家庭》、《女友精品选》《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全国报刊上发表。编辑的稿子在全国综合文化类期刊优秀作品评选中多次获奖。年获得全国第二届五四新闻奖。年出版散文集《旅途》。年出版长篇小说《苦楝》。年出版诗集《花开的样子》。年出版散文集《勿忘我》。

牛文丽散文选

河南牛文丽

莲溪书院，永远的乡愁

老屋门前，有一片大大的水域，莲溪书院隔水相望。春天桃花夭夭，夏天莲藕成片，深秋及初冬芦花飘飘。美丽的四季风景，伴我度过18个春秋。这是一份化不开的永远的乡愁，时时荡漾心头、弥漫心空……

莲溪书院是清朝及民国时的称呼，八九十年代称为项城师范，现在称为老城高中，四周碧水环绕，中间有一条长长的小路与外界连接。清柳堂赋诗赞之：“微雨初晴望眼空，莲溪门外立春风。半湾芳草萦深碧，夹岸小桃放浅红。水面浮沉双鸭子，船头漂泊一渔翁。天然诗趣天然画，欲学维摩愧未工。”可见当时景色之美。

我大概七八岁时，每到夏天，最惬意的是跟着哥哥到水里游泳，到河中央的小岛上摸鸭蛋。小岛不大，长满芦苇和蒿草，是野鸭子的栖息地。我站在小岛岸边，用一块四四方方的纱布，四角用棍子支撑，中间放上蚯蚓做饵料，放入水中，冷不丁地钓到几只小鱼虾。那时家里穷，吃鸭蛋、鱼虾，像过大年似的，欢天喜地。

渐渐，我长大了，读初中，学习比较紧张，每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拿着书本到河岸，边走路边读书，或背靠河边的柳树上朗诵课文。“坎坎伐檀兮，宜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我朗朗的读书声在水面上飘荡、回响，河对岸，莲溪书院大一些的师范学生也在大声念书。两岸读书声此起彼伏，动听悦耳

我高中三年，便与莲溪书院朝夕相处了。我每天上学要经过那条长长的小路和木板桥。每天学习很辛苦，有早晚自习，天不亮到学校，深更半夜回家。由于路两旁是水，雨雪天，母亲不放心，总要到桥头接我。记得有一天，我很晚才放晚自习，走出教室时，地面是厚厚的积雪，娘在冰天雪地里心急火燎地等了两个多小时，鞋子被雪水浸透，双脚几乎泡在冰水中。我每每想起，心疼不已。

莲溪书院周围的水边，有大片大片的芦苇荡，那里隐藏着我少女时代的秘密。深秋的一天，放晚自习，天很黑，我正沿着小路回家，突然看见冬跟在我身后，心里顿时有一种安全感，同时也充满甜蜜与渴望。他快步跟上我说，结伴一起走吧。我点点头“嗯”了一声，便和他往家的方向走。走到一处芦苇荡深处，他停下来，趁着月黑风静和芦苇的掩饰，大胆而热烈地吐出“我爱你”三个字。冬是我的初恋，是至今与我相濡以沫的爱人。

后来，我到外地求学及参加工作，离开家乡。母亲在时，我几乎每月回老家一趟，每次回去，总要到河边走走看看。再后来，母亲去世了，我回家的次数渐少，但只要回去总要去看看。如今，随着时光的流逝，城镇的开发建设，河面变小，水不那么清澈了，学校也搬迁到县城，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子，且年久失修，呈现破败景象。虽然如此，我仍时时念起，往日的情景时时出现在梦里，因为那一份与日俱增的感情汁液早已渗透我的血脉里。

近日，我从袁世凯及张伯驹书中看到“莲溪书院”字眼，是这样记载的：“莲溪书院建成几十年后，已显破败不堪，每逢乡试科考，烈日炎炎之下上千学子均露天考试，其辛苦甚不忍睹。为重修及扩建莲溪书院，据清宣统三年《项城县志》载：“袁甲三捐钱一百千；同治五年（年）袁保恒捐银五千两；光绪二十九年（年）袁世凯捐银五百两。”张伯驹与张学良、溥侗、袁克文一并称为“民国四公子”。张伯驹（--），张锦芳之子，过继其伯父张镇芳。张伯驹幼年入私塾莲溪书院，虽然后来离开项城，但终生不忘故土，眷恋家乡的溪流、草地和炊烟。

这些资料，再一次激起我对莲溪书院的眷恋之情，刚好有作曲家约我写一首关于家乡的歌词，便怀着挚爱之情写了《故乡的芦花》，并让老家的同学帮忙拍几张图片发来，一解思念之情。图片中，那青砖红瓦房子及水边的翠柳、残荷、芦花等等熟悉的场景依然。我好像又听到儿时朗朗的读书声，看到少女时代的绚丽梦幻，心中不禁荡起欢快的涟漪。

我时常在想，已不再年少，故乡的小路、芦苇、朝霞、夕阳等等，一切的一切，还会一如既往地等着我、认领我吗？答案是肯定的，每每回去，它们依然守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痴心不移。这是怎样的一种坚持啊，我不禁感动泪流。

（甘肃酒泉王东进摄）

伤害

那一年，18岁的我在一个偏远闭塞的乡村邮电所当话务员，每天的工作只是转接电话，单调而枯燥，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四邻乡政府李秘书那充满魅力、富有磁性吸引力的男中音，使我沉寂的生活泛起鲜活的涟漪。

李秘书与其他乡的联系通过电话传递信息，由我接转，彼此之间的接触自然多了。我们在通话中，不自觉地谈些工作之外的话题。一天晚上，他问我工作之余有什么爱好和娱乐。这话问到了我的伤心处，在这个离家百里之外的乡村，我常常想家，想父母，想姐姐哥哥，特别是到了晚上，更感孤独。于是，我幽幽地说，这里没有娱乐的地方，屋前屋后都是庄稼地，每天大部分时间闷在屋里，无聊透极。

他从我的语言中感受到我的心情不好，便常常给我打电话，交流、谈心，问寒问暖。随着交往的加深，我知道了李秘书的一些情况。他家在县城，师范学校毕业后，分到乡政府做秘书工作，写一手好字，酷爱文学，时常有文章见诸报端；而我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因为有着共同的爱好，我们时常谈诗歌、散文的创作，谈人生的欢乐和艰辛及身边的朋友和亲人。我把他当成了知心朋友，每当遇到烦恼时，就向他诉说，一吐为快。有一次，我的心情很苦闷，说不想在乡下做守电话这一层不变的工作。他听完我的诉说，耐心地开导：“无论干什么工作，一定要用心，摆正心态，在工作中找到乐趣，再平凡的工作如果做得出色，得到别人的认可，也就不平凡了。”他富于哲理的话语，给了我很大的鼓舞。

渐渐，我不再觉得日子枯燥无味了，因为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李秘书那带有磁性吸引力的声音，穿越无边的黑暗，飞临我身边的时候，就好像如沐春风。我习惯了这种交谈，如果一天不通电话，就会感到少了点什么。有一次，我听到他的声音沙哑，心立刻悬挂起来，急忙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夜间着凉了。接下来，又一连几天接不到他的电话，我变得心慌意乱，觉得日子过得很漫长，直到第六天，接到他的电话，才放下心来。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上他了。可是，少女的矜持使我无法说出口，只是怀着美好的想象，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勾画他的形象。从声音中，我猜想他一定是个英俊的男子。

终于有一天，他说来看我。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立即答应下来，并告诉他，到时，我在车站门口等他，穿一身蓝底白花连衣裙，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末了，我又补充说，我梳着一根长长的、齐腰的辫子，扎的是白色的蝴蝶结。我和他通话大半年了，一直盼着相见。这一夜，我做了一个炫丽的梦，一个英俊的男子站在我面前，那低沉、温柔而富有磁性吸引力的声音，轻轻地向我诉说无限的思念。

这一天，是周末，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打扮得漂漂亮亮，早早地来到车站，急切地等待那幸福时刻的到来。我对自己的长相充满自信，白皙的瓜子脸，大而充满灵气的眼睛，在那个偏远的乡村算是比较出类拔萃的姑娘，给他的第一印象一定很美好。我站在车站门口，不停地四处张望，渴望一个英俊的男子来到我身边。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约定的时刻，他没有来。我很焦急，心情越来越沮丧，越来越不好。

正当我失望地张望时，发现一个头有点秃、长相丑陋的男子盯着我看。一个不相识的男子，无缘无故地盯着一个年轻姑娘看，那目光一定是不怀好意的。本来心情就不好的我反感极了，很不礼貌地瞪了那人一眼说：“有什么好看的，贼样！”那人听到我的骂声，脸一红，尴尬地走开了。我继续等待，每一秒钟的转动，都像刀片切割我焦急的心，眼看日头偏西了，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李秘书还是没有来。

第二天，我给他打电话，抱怨为什么失约，他支吾着说县里有个会议要参加，不能请假，很抱歉。我很快把失约的不愉快忘记了，和他仍然通话，依然热情似火，只是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是，他不像从前那样充满激情了，似乎在回避我的热情。我很委屈，心想，这人怎么变化这么快，是不是遇到更好的姑娘了？或者是我哪一句话不慎得罪了他？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调到县城工作了。这时，我有了自卑感，突然醒悟，他之所以回避我，原来是不愿找个在乡下工作的姑娘，想攀个高枝。人家本无意，我何必自作多情？委屈化作冰凉的雨滴，打湿了热望的天空。伤心一阵后，我很快拭去眼泪，倔强地昂起头，劝慰自己说，这种势利小人，没什么可留恋的。想是这样想，这件事对我打击还是很大的，觉得自尊心深深受到伤害，既然被人看不起，就一定活出个样子来。从此，我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当然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随后，我把精力用在工作学习上，电话那端粉红色的梦，如断线的风筝，在我初恋的天空飘逝了。

两年后，我通过努力，离开那个偏远的乡村，应聘到市电视台做主持人。有一天，我电话采访四邻乡的计划生育工作，想不到，再次听到李秘书那熟悉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他说他仍在原单位工作，娶了一位相貌一般的农村姑娘，那一年，他没有失约，只是听了我说的一句难听话，很自卑，觉得配不上我，从而失去了见我的念头，他的长相不好，头有点秃。

听了他的一番话，我心里不由暗暗自责，以致很久很久无法释怀。

（甘肃酒泉仁义摄）

郁金香的故事

父亲生前，喜爱种花，在庭院里种植有上百种花，给我留下印象的最深是郁金香，房前屋后大面积种植。郁金香花朵丰润、艳丽，赏心悦目，这是父亲喜爱的一层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深层原因，是关于郁金香的故事，一个珍藏在父亲心中纯美而难忘的爱情故事。

父亲17岁时，淮师毕业，下一步准备到省城考大学。父亲家里住有一个地下党人，经常给父亲讲革命道理，鼓励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此时，解放战争已全面爆发。父亲受其影响，一心救国，于年6月，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第二野战军。

在部队，父亲像一只飞向蓝天的鸟儿，尽情施展才华。父亲写有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参军不久，任部队的文书，因其才华横溢、相貌英俊，很快博得一位女护士的青睐，她叫青梅，是一位四川姑娘，长有一双漂亮的会说话的大眼睛。

说起父亲和青梅的相识相知，有这样一个故事。在一次战役中，父亲中弹受伤。医院，青梅无微不至地照料他。父亲喜爱读书，青梅是有着同样的爱好，这使得他们的交流日益增多，渐渐产生缠绵而热烈的爱情。

青梅性格活泼，喜欢一切美好的风物，可是在战火纷飞的土地上，很难看到怡人的景致，唯有部队休整的间隙，来到空旷的旷野赏花看草。有一次，父亲陪她在野外散步，看到一大束鲜艳的郁金香，非常喜欢，爱不释手。父亲见状，把关于郁金香的一个美丽传说讲述出来：

在古罗马神话中，郁金香是布拉特神的女儿，她为了逃离秋神贝尔兹努一厢情愿的爱，请求贞操之神迪亚那把自己变成了郁金香花。所以，野生郁金香有一种含义是贞操。而在欧美的小说、诗歌中，郁金香还被视为胜利和美好的象征，同时代表着爱的表白和永恒的祝福。

父亲讲完这个真切感人的故事，忍不住摘下一朵郁金香，插在青梅的发间。他们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相约等到全国解放后，回父亲的老家从事喜爱的医疗工作，为更多的人治病疗伤。

然而，在战火硝烟中，人的生命变得异常脆弱，父亲和青梅能够拥有一份美好的爱情，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年下半年，淮海战役爆发，这是解放军牺牲最重、战争样式最复杂的战役。青梅在一次战役中，因抢救一位伤病员，英勇牺牲。

青梅的牺牲，对父亲的打击很大，他心如刀绞，但为了革命事业，还是坚强地挺过感情的冬天，把全部的爱转化为无形的力量，多次勇立战功。年，终于走过硝烟弥漫的日子。全国解放后，父亲为了他和青梅那个永恒的约定，转业回到老家，从事喜爱的医疗工作。这时候的父亲，年龄已经不小了，有不少好心人说媒提亲，可因为忘不了青梅，迟迟不肯谈论婚姻，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一晃就是10多年。

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父亲不幸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农村，受尽折磨。有一天，他实在熬不住，喝硫化锌自杀，医院抢救。在医院急诊室，一位女护士竭尽全力地抢救，整日整宿地守候在病榻前，终于把父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父亲苏醒后，看到女护士正在病床前为他擦拭额头上的虚汗。这一幕，和多年前医院的场景是多么惊人的相似！难道是青梅回来了？父亲惊喜万分，如在幻境中，但他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位漂亮而温柔的女护士，不是青梅，是凤，我的母亲。

那时，母亲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出身不好，被打成右派，单位几乎每天晚上开大会，都把她批斗一番。在那个非常岁月，父亲和母亲，一根藤上结出的两个苦瓜，惺惺相惜，走到了一起。此后几十年，父母相濡以沫，相互搀扶，走过最艰难的路程。文革结束后，父亲恢复了工作。

父亲在工作和生活趋于稳定和平静后，业余时间，最大的爱好是种花养草。每当开花的季节，要么坐在花间看书，要么在花前长久伫立。小时候的我，生活在花香缭绕中，也常常邀请小伙伴们到家里赏花，只是那时还小，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如此喜爱种花，尤其喜爱郁金香，直到父亲去世后，母亲才把原因告诉我。

母亲是一个通情达理而善解人意的女人，多年来，一直尊重父亲的爱好，她知道父亲忘不掉青梅，从来没有因为偏爱种植郁金香、眷恋青梅而耿耿于怀，甚至帮助一起栽培、施肥、浇灌，每到开花的季节，陪伴着坐在园子里，静静地看那雪白、粉红、绛紫、金黄等深浅不一的花开放，闻着醉人的花香，听父亲讲那遥远而美丽的故事。

理想的婚姻应是两条鱼，水丰之时，一起欢游；干涸之时，相濡以沫。多年来，母亲用包容和善良营造了家的温馨和谐，使自己的儿女得以健康而幸福地成长。

年，父亲因为触电意外身亡。55岁的母亲悲痛欲绝，痛定思痛，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过，一边继续打理郁金香，一边平静而安详地生活着。此时的我，已长成大姑娘了，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远离家乡求学，一直到后来参加工作，都没能守在母亲身边。

值得欣慰的是，母亲没有因为我的远离感到孤独和寂寞，因为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她，就是那片美丽的郁金香，岁岁年年，浓郁不败地开放着，将母亲的晚年生活装扮得炫目而灿烂，直至终老。

将军楼

我到格尔木，有这样一个心愿，就是到将军楼看看。将军楼，一栋二层的小楼，始建于年10月，是慕生忠将军居住、办公的地方，其前身为青藏公路建设指挥部，位于将军楼公园内。

我来到将军楼公园，是一个冬日的清晨。此时，天冷地寒，万木凋零，就连生命力强盛的松树因为干旱寒冷，针状的叶子像是脱干了水分，灰突突的，看不到一丁点绿色。然而，慕生忠将军及广大指战员那股英雄主义的血脉在我心里奔突，零下16度的低温，未能阻止我前来拜谒的切切心情。

由于来的早，偌大的园子，只我一个游人。

离大门口不远，是慕生忠将军及筑路工人的塑像。慕生忠被称为“踏勘青藏铁路第一人”，当年，他率领两千多名官兵切断25座横亘的雪山，用7个月零4天时间，在“生命禁区”修通了格尔木至拉萨段的“天路”——世界上最高的公路青藏公路，创造了公路建设史上的奇迹。

再往里面走，是将军楼。我来到楼前，先是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环顾四周，想找人帮我照一张在楼前的照片。等了好长一会儿，才见一个保安走过来，忙求之。他友善地帮我拍了几张照片，暗幸。

接下来，我来到慕生忠将军纪念馆，只见一个个玻璃柜内，陈列着慕生忠将军及战友们当年用过的物品，慕生忠率工程师探青藏铁路的笔记清晰可见，还有他和广大指战员穿过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用过的铁锹等。在当时的条件下，修路大军面临着自然环境恶劣、给养保障滞后、施工条件简陋等诸多困难，硬是攻下雪水河，飞越天涯涧，进入被称作“万山之祖”昆仑山，再进入唐古拉山，使青藏公路延伸到西藏境内，可敬可叹。

我曾在《吉祥天路》一书中，看到这样一个个感人肺腑的故事：

年，西藏运输总队的副政委任启明带队，三十多人的队伍，赶着五十多峰骆驼、二十头骡子、三匹马、两辆胶轮大车从香日德出发。有一天突降大雪，三米之内见不到人影，任启明和顿珠才旦押后，与队伍走散了。摸了一个多小时，找到几捆干红柳，点燃起来，在雪地中过夜，两个人背靠背，被一群荒原狼团团围住，人与狼相持，只能看谁能坚持到最后，只要他俩一旦睡着，就会成为饿狼的夜餐。一直对峙到天亮，才被闻讯赶来的同伴们救走。到了五道梁，头痛欲裂。过了风火山，更是气喘吁吁，到了长江上游的沱沱河，赤脚蹚过冰河，那雪水冰凉彻骨，然后在风雪迷茫中往唐古拉山走去……

在长江源头沱沱河，慕生忠叫人用绳子拴住自己跳入冰冷滔滔的洪水中，测量水位；在高寒缺氧狂雪拍打下，他同大家一起用十字镐一镐一个火星地刨开了坚硬的雪水河两岸坚硬的冰渍石……

我当时读了这段文字，唏嘘不已，敬慕之心油然而生，这也是前来初衷和原因。

这时，有大概20多个军人走进纪念馆。讲解员带着大家，走过一个个橱窗，详细地讲解着。其中一个橱窗上写着这么一句话：回顾历史，是为了更好地建设未来。军人们神情肃穆、面色凝重地观看瞻仰。一件件沉淀着沧桑岁月的珍贵遗物，一句句饱含着铿锵誓言的将军语录，使大家切身感受到筑路大军在昆仑雪山和茫茫戈壁中艰苦创业的艰难历程，进一步增强了投身国防事业和现代化建设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过去千里荒野，现在杨柳成荫。上世纪50年代初，在当时的中国地图上，“格尔木”还只是柴达木盆地南缘地带一片荒无人烟的大漠戈壁，正是一代又一代开发建设者将青春与汗水挥洒在茫茫戈壁上，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顽强拼搏、甘当路石，军民一家、民族团结的“两路精神”，才有格尔木美好的今天。

筑路忠魂今犹在，砺我斗志永向前。我伫立回廊上远眺昆仑山，仿佛看到一个个不朽之魂立于雪山之巅，感受到当年的生活和历史气息……

善良是一束光

光，有一定的穿透力，带来的是光明、希望和温暖。比如，阳光、月光、星光、萤光、灯光、烛光等等。这些光，来自大自然及人类的发明，能够看得见，切实地感觉到。除此之外，还有一束光，虽然看不见，但依然温暖、明亮，那就是来自人性的善良。我在一次短短的两天旅途中，很欣幸，看到了这束光。

这一年11月上旬，我来到北海，报了两日游。由于是一个人，很希望有个旅伴，彼此互相照应。坐上车，发现邻座是一个老太太。从旅游协议书上看，她叫金兰，64岁，一个人。于是，我们自由结合，被导游编在一起，称为“2号家庭”。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轻微地咳嗽着，不时对我表示歉意，对不起，受凉感冒了，会不会影响你？我说，没事的，有你作伴，幸运着呢！

当晚，住在西宁铁道饭店。她还是咳，我睡觉沉，睡眠没有受到影响。老太太很讲究，第二天早上起床后，精致地化妆，脸涂得白白的，眉毛描成柳叶状，嘴唇涂得鲜艳。然后，一件一件地穿衣服，足足穿了4件。这些服饰，款式别致，做工精巧。她带了一个大大的旅行包，里面装的几乎全是衣服。她说，她怕冷，穿厚点。我以为她是在炫美，因为南宁当天28度，我穿的是短袖。

我们早早赶到乘车集合点。由于早到一个小时，没什么事，便聊起天来。她说，家在宁夏银川，6年前，在北海买房，房子装修好后，由于忙，一直没来居住，直到今年，孙女上学了，她彻底闲下来，才来北海，有两个月了，前几天刮台风，降温，受凉感冒咳嗽，不见好，正准备回银川。她叹息道，以前忙，等有了空闲时间，身体又不行了，但是回宁夏之前，还是想去巴马看看。

老太太又咳了一下，随后，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小妹，你如果有时间，陪我一起去吧，我来北海两个月了，每次到旅行社，就问有没有单独的女性，想有个旅伴，不然连个拍照的都没有，旅行社的工作人员总是说，来的游客，要么是一家人，要么几个朋友结伴，我就一直等，直到听说你也是一个人，才报名。我遗憾地说，谢谢您的信任，我只休了3天假，我也没去过巴马，很想去，这也是我来广西的一大心愿，看来这次实现不了。

这天下午，经过3个小时的车程，来到德天跨国大瀑布。导游说，德天瀑布是亚洲第一、世界第四大跨国瀑布，年均水流量约为贵州黄果树瀑布的三倍，更吸引人的是，坐上船，你不知不觉地出国了，看完瀑布返回，便成了海归人士。这话很有吸引力，大家纷纷上船。老太太的热情很高，一会儿到船头，一会儿到船尾，摆出各种姿势，让我给她拍照。然后，又指导我站在哪个位置拍照效果好。老太太没有拖我的后退，反而增添许多快乐，很欣幸！

旅行，只有两天。第二天上午，看了通灵大峡谷，就返程了，导游让早早起床。我6点起床，洗漱完毕后，对老太太说，您也起床吧。她夜间一直咳嗽，看起来比较困乏，声音低低地说，今天爬山，我担心身体吃不消，不去了，你去吧，多拍些图片分享给我。老太太说着话，又是一阵咳嗽。我急忙问，有大碍没，医院看看？老太太说，不用，哮喘病发作了，歇一歇就好了，你快走吧，和导游说说，中午来接我。我只好说了声“好的，您好好休息”，便下楼了。

大家在大厅等待退房，我对导游说，金兰老太太身体不好，不去景点了，让中午去接她。导游正忙着退房、结账，说了一声“好的，中午还要回这里吃饭，接她”。我说了这话，放心不下，又一次跑上楼，问老太太，您感觉如何？她依然说，没事，躺一躺，就好了，你快去吧，别耽误时间。我只好下楼，随大家前往景点。

我邻座的一对老年夫妇，见我一个人，问道，你的旅伴怎么没来？我说，她夜间咳嗽，说是哮喘，担心爬山累，不去了。女人说，她不该出来游玩，这种病可能遇到了感染原，加重了病情，昨天去了一家丝绸店，就见她开始咳嗽，想必是这个原因，我退休医院工作，接触过许多这类病人，一旦发作，很凶险，邓丽君就是因为此病发作，来不及抢救，仅仅10来分钟，就去世了。

想不到哮喘病这么厉害，多亏女医生的提醒，于是，我对导游说，你让宾馆老板去看看老太太，如果病情严重，医院。导游是一个年轻人，开始没有重视，觉得老太太昨天好好的，应该无碍。导游没有接我的话，继续给大家讲解。也确实，一车50多人，来自天南海北，让大家游玩尽兴，是他的职责。等导游讲解完毕，我又一次对导游说，老太太年龄大了，万一有个好歹，大家都玩不好。我连续强调了两遍，终于引起导游重视，说了声“好的，我记住了”。

这天上午去的景点是通灵大峡谷，进入景区大门口，迎面是茂密的亚热带原始森林，有芭蕉树、椰子树，还有咬人树，等等，千奇百怪。有的树，我第一次见，很好奇。我想，老太太如果一起来，该多么好，她是那么热爱生活。我和女医生夫妇结伴，相互拍照时，仍在议论老太太的病情。我说，老太太说，她咳嗽时有呕吐的感觉。女医生说，那可能是气管破裂，更为严重，甚至引发心脏病，不知导游安排饭店老板看望没有？我听了，一惊，说，我再问问。对生命的尊重，让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使命感、责任感。

我再次问导游，给饭店老板打电话没有？导游说，打过了，如果不放心，我再打一次。导游又问我，和老太太什么关系？我说，彼此不认识，都是一个人，结伴游玩。导游“哦”了一声说，好的，我知道了。于是，他再次给饭店老板打了电话。饭店老板一直忙，还没有顾上看望。欣幸的是，这个电话起了作用。导游对我说，饭店老板马上去看望，放心吧。

大家继续游玩，我的心思仍在老太太身上，感到她好可怜，儿子和丈夫在银川，几千里之外，她年事已高，身边没有人照顾，内心一定焦急、悲戚，比起同龄人，她的体质确实糟糕。同行的女医生65岁了，比她大一岁，看起来很年轻，上山下山，步履轻盈，充满活力，不但身体好，心理年龄也年轻，他们夫妻二人互相拍照，像初恋的年轻人一样。由此看来，人，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更好地享受生活。

游玩结束了，中午吃饭时，我看到身边空着的碗和筷子，隐隐担心，一天的相处，一程快乐的时光，让我对老太太有了牵挂和感情。吃了中午饭，就要返程了，但愿老太太一起回北海。这时，北海旅行社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说老太太病情严重，哮喘引发心脏病、肺气肿，医院。听了这话，我心焦急地再次问女医生，老太太会不会有危险？女医生说，医院，抢救及时，应该无碍吧。果真如所愿，快到北海时，导游打来电话，说旅行社派了工作人员前去照顾，老太太幸亏抢救及时，已脱离危险。

如今，我已回到郑州，把此事在朋友圈里讲述了一下，有的说，做的对，善良是一个人的天性；有的说，种善因得善果。听了这些，我突然感到善良就是一束光，来自人的内心深处，女医生、导游、饭店老板、旅行社工作人员、我，如果冷漠、忽视或想不到，可能是另一种结果，大家的光束聚焦在一起，把老太太暗淡的生命照亮了。这束光，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很美好，值得敬畏。

（甘肃敦煌张军摄）

静谧的羊卓雍错

冬天，到了西藏，天是蓝的，水是绿的，阳光炽热明亮，感觉不到隆冬的酷寒，上天似乎特别眷顾这片土地。更为美好的是，西藏的山水美丽而神秘，置身其中，心情变得平静而安祥。到了久负盛名的羊卓雍错，这种体会更为深刻。

驱车前往羊卓雍错的路上，我透过车窗，极尽目力，希望看到雪域高原的美景，可是远望近观，平地和山脉没有绿意。欣幸的是，失望感持续不长时间，眼前便出现一条碧绿的河水，玉带般自远山深处飘来。由于是枯水期，溪流浅浅的，但水面上飞着一只只白天鹅，时而翻飞，时而伫立，与碧水、蓝天、远山构成一幅静动结合的美景，填补了山穷水枯的缺憾。

河流渐渐远离视野，开始爬环山路。走到半山腰，眼前一片靓丽。阳光照在山体上，黄黄的，亮亮的。向阳的山体和背阳的山体，有明有暗，层次分明，接近太阳的山顶是金黄色，半山腰暗黄色，山脚下则是原始色，再加上冰雪点缀，构成黄、白、灰相互交错的图案，很奇妙。岂能辜负这美景，我急忙停车拍照，直至把眼前的一座山按不同的角度拍了个遍。

羊卓雍错，藏语意为“碧玉湖”，与纳木错、玛旁雍错并称西藏三大圣湖。从拉萨到羊卓雍错需要翻越米的岗巴拉山口，绕行一道又一道的山梁后，终于到达目的地。此时，羊卓雍错碧波如镜，似素衣美女横躺在喜马拉雅群峰的怀抱里。有人说，她是神的女儿，将高贵的绿松石耳坠落入凡间，幻化而成；也有人说，她是佛祖流下的一滴眼泪，游离于红尘之外。其湖光山色之美，冠绝藏南。此时，太阳像一个大银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投射到湖里，天上人间齐光辉，显现出层次极其丰富的色彩。我仿如置身人间仙境，如梦似幻。

正值冬季，没有什么游人，偌大的湖岸，特别静谧。朋友说，这个季节，没有人来转湖，不然不会这么清静的。我诧异地问，湖岸线那么长，有二三百公里，如果徒步或跪拜一圈得多长时间啊，不累吗？朋友说，这是一种信仰，认为转湖能得到渊博的知识和无量的功德，同时，也希望用虔诚找到灵魂的第二归属，洗净一生罪孽，在轮回中免下地狱之苦，所以不会觉得累的。我明白转湖的深意了，之前曾在布达拉宫和大昭寺看到一些人虔诚地一步一磕头，原来是为了找到灵魂的归属。

羊卓雍错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水，典雅、柔和、宁静而坦然，泛着宝石般幽幽的蓝。我面对这静谧的湖水，沐浴着太阳的圣洁之光，不由生出诸多感慨。记得上山的时候，路过一户藏民家门口挂着这样一幅对联：“世间无永恒，人人皆过客。”这种心态，岂不和眼前的湖水一样？宁静而安详，这会驱散尘世的烦恼，不会因为欲望得不到满足，或某件事想不开而烦恼，当然，宁静，并不意味着内心荒凉，没有追求和向往，而是更清楚地看清事物的本质，更理性地对待和处理问题。正像人们所说的一句话，在心中修篱种菊，一样秀美奇香。

由此，我联想到自己的人生经历，想到所品尝过的甜酸苦辣，高兴过，悲伤过。如今，面对静谧的羊卓雍错，不再飘飞绮丽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再滋生灸热无法实现的欲望，感到内心就像湖中的沉石，任凭岁月的水流从上面汹涌而过，宁静而安详。这种人生境界，和眼前的湖水一样，不失为美好。

天色渐晚，我依依不舍地返程。太阳没还没有落山，依然深情地映照着静谧的湖水。山水相依，和谐美丽。山水有大美而不言，也正是这份安详和宁静，给了我太多启迪。感谢大自然中的一物一景，感谢生命中美好的遇见！

人生岛

那是一个温暖的冬日，我慕名来到中国最年轻的火山岛涠洲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火山岩，沿着岩石铺就的小路，抚摸着黝黑而坚实的岩石，禁不住想，若干年前，岩浆喷发时的情景一定非常激烈状观，可是若没有其积蓄千年的能量爆发，怎么会有这座漂亮的小岛？或许，涠洲岛永远沉埋地下，不为世人所知。

由此我想到人类的能量，想起琳的遭遇，她曾是一名优秀的主持人，有让人羡慕的工作，生活幸福而完美，可是，她在事业的巅峰时期，患上可怕的类风湿疾病，手、胳膊、腿、躯体严重变形，生活几乎不能自理。三年后，不幸再次降临，她遭遇可怕的车祸，被砸在车下，腿断了，粉碎性骨折。因为疾病和灾祸，琳失业了，也失去了美好的姻缘。她哭泣过、绝望过，痛定思痛，最终鼓起勇气面对。为了疗伤，她离开家乡，从北方来到南方，希望异地温暖的气候有益于身体的康复，也希望有个全新的开始。刚到北海时，她应聘到一家网站做兼职编辑，工作之余，坚持写作。这对她来说，困难是可想而知的，由于做过五次全麻手术，每天用止疼药麻痹神经，记忆力一度归零；再是脚手失去知觉，只有两个手指能动，脊背弯曲变形，趴在桌前久了，很疼痛，每敲出一个字都很费力。可她没有放弃，10多年来，敲出上百万文字，出版6本书。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还经常参加公益活动，去麻风病院看望老人和孩子，帮助一个失足女人戒掉毒瘾回归家庭，给幼儿园的孩子讲述爱心故事，两次带着病残的身体赴香港参加世界妇女大会，等等。

火山岛的形成和琳的经历，可以说是一种能量的爆发。每个人都潜伏着巨大的能量，有所区别的是释放多少和愿意不愿意释放的问题。试想，最初，大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奔向终点的路上，千辛万苦，磨难重重，有的人坚持下来，成功了；有的人遇到挫折，在逆境中迷失、找不到北了。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琳属于前者，她没有自艾自怜，而是把逆境当作是蓄积能量的过程，与命运做不屈的抗争。我在她的电脑桌面上看到两个大大的字“坚持”，她说，每当懈怠的时候，就会用这两个字鞭挞自己、激励自己。琳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坚持，才有了充实而多彩的人生。她让我想起沙漠中的骆驼刺，生存条件尽管恶劣，依然生机盎然，把生命中最美的画面呈现。

同时，我也想到另外一类人，身强力壮，头脑聪明，可整天无所事事。有这样一个年轻人，20多岁了，怕苦怕累，不出去找工作，整天打游戏，沉迷虚拟的网络世界，靠父母过日子，过着寄生虫一样的生活。还有一个中年人，失业后，总想找一个体面的工作，可一没有文凭，二没有技术，事与愿违，便窝在家里自寻烦恼，什么事也不做，怨天尤人，把自己的不成功归于命运不济。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做力所能及的工作，从最小处做起，只所以什么也不干，是因为不愿或不屑释放自己的能量；抑或，缺乏自信心，认为自己什么都不行，什么事也干不好，所以，也就没有所谓的爆发点，注定一生碌碌无为。

万事万物，皆具有能量。太阳的能量巨大，光热源源不断，滋润万物生长；萤火虫的能量微弱，但在黑夜里，也一样给予光明和希望。我记得有一次去乡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只萤火虫从眼前飞过，那一刻，给我的感觉很温暖。我还记得，我曾采访一个贫困大学生时，看着那个学生衣着单薄，把手头仅有的元钱拿出来，让买一件棉衣。当时，我在想，我就像一只萤火虫，力量虽然微弱，但会带来一丝丝温暖。所以说，能量不论大小，只要去做，只要尽力，都是值得敬畏的。

其实，一个人，如果愿意，都可以拥有充实而绚丽多彩的人生。当然，所有的愿望不是靠凭空想象、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需要在天长日久、点点滴滴中积蓄自己的能量，这个过程是孤寂、艰辛而困苦的，需要用毅力、信念来支撑，失败时不退缩，沮伤时不气馁。那么，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像火山岩一样喷发出来，凸出大海，与蓝天、白云相映，形成一座靓丽的人生岛，让世人瞩目。

（雨荷摄）

飘飞的蒲公英

最近一段时间，一平为了西北天燃气项目实施，不断地往返内地与高原。此时，他回郑州签完合同，还一个心愿，回老家看看。老家，没亲人了，唯一的念想，到父亲的坟前说说话，这是化不开的乡愁。

他坐在火车上，疲倦地闭上眼。车载音乐在耳畔轻轻响起：

蒲公英在手中蔓延散开

微风把思念吹进了脑海

我伫立在小时候童年的悬崖

那回忆停不下来……

一平听着听着，恍惚看见年少的自己，在田野里，追逐着飘飞的蒲公英。父亲跟在他身后说，蒲公英长大后远离，随风漂泊，在远远的地方生根、发芽、成长、融入无垠的大自然中，去完成新的使命，儿子，你长大后，也会离开爸爸妈妈，独立地生活……

“花罢成絮，因风飞扬，落湿地即生。”蒲公英的飘飞不是孤独的流浪，是生命的延续。一平16岁那年，离开家乡到几千里之外的东北当兵。他走时那一天，天空下着绵绵秋雨，父亲看着儿子，万般不舍地鼓励说，去吧，部队是个大熔炉，能够让你得到很好的锻炼。父亲坚定的眼神，如强劲的东风，鼓满他远行的风帆。

8年后，一平转业到北京，和父亲离多聚少，无尽的牵挂靠无形的电话连接。他在异乡他地，创业非常不易，但从不言苦，因为心里有一个美好愿望：好好干，买个大房子，接父亲到北京，一家人团团圆圆，安享天伦之乐。父亲生前，在新疆支边多年，远离故土，承受太多的亲情别离之苦。他能做的，就是尽一份孝心。

无数个无眠之夜，一平想家，想父亲，可是一直忙，很难抽出完整的时间回老家住一段时间。他知道父亲老了，想儿心切，便打电话安慰说，爸，忙完这段，就回去，好好陪您。也确实，父子每次见面，有说不完的话，时间不够用。父亲在新疆工作时，他还小；父亲退休回故里，他又远走异乡。他话是这样说，愿望却一直没能实现。父亲没有责备，总是对他说，好好工作，家里一切都好，不要牵挂。他以为真的一切很好，其实，有一次，父亲说这话时，手脚麻木，医院输水。更让他痛苦万分的是，突然有一天，父亲匆匆离去，给他留下永远的遗憾。

一平终于回到日思梦想的故乡，走进村口，熟悉的一幕仿佛出现眼前：父亲蹲在村口路边，守望的身躯如一块坚硬的石头，直到看到他走进村口，才变得鲜活生动，高喊着他的乳名，忙不择路地急切切走来……他心里不禁涌出丝丝缕缕的甜蜜，但很快又被悲伤的情绪淹没，这一幕只是幻觉，是永远的回忆。

小路弯弯曲曲，路两边，碧草青青，点缀着一株株黄色的蒲公英。麦子刚刚收割完，黄黄的麦茬留在地里；玉米秧新鲜翠绿，长势喜人。一望无际的土地，黄中有绿，像是一条大大的织有漂亮图案的地毯。熟悉的小河如一条碧绿的玉带飘过，久违的场景，又出现眼前，一个12岁的少年，一个猛子扎在水中，在河水里快乐地游动……

路的尽头，是父亲的坟茔。一平站在坟前，欣慰地说：“这些年，儿子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无论走到哪里，都把您沉甸甸的期盼和嘱托装在行囊里，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完成新的使命’，如今，公司从最初的一人发展到上百人，业务从省内发展到省外，分公司建在青藏高原的戈壁滩，条件艰苦，冬天奇冷，夏天酷热，但还是克服重重困难，硬是把燃气管道铺在坚硬的砾石堆下，虽苦犹甜。”

一平的记忆中，父亲刻苦、善良、本分，每到春节，从新疆千里迢迢回到家乡，都要背回一袋子盐。当时是计划经济，买什么要用票，盐好比今天的山珍海味。父亲把盐分成一袋袋，给乡亲们一家一家地送。父亲善良的品行，深深影响着他，所以，企业发展后，他以实际行动回报家乡，帮助村里修路，逢年过节，看望老人……

一阵阵清香扑面而来，一平看着一簇簇黄色的在风中顽强绽放的蒲公英，心生感触，忍不住把以前没有说出的话说出来。他说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自创办企业以来，先是东北，后去南方，再后来到青藏高原。有一年，在东北搞建筑，零下20多度的冬天，几乎把手冻掉，甚至身上披着棉被，坚守在工地；还有一年，出差途中，遭遇车祸，一条腿撞断，留下经常麻木的后遗症；近几年，分公司建在青藏高原，经常奔波在内地和高原，以致胸口发疼发闷、喘不过气来。医生说，是因为往返太频繁，胸腔受大气压迫所致，半个月内最好不要往返，可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停下来。有一次，甚至因为腿不便，摔倒在地，造成肋骨软组织损伤，疼痛难忍。他说着说着，眼睛发涩，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平还记得父亲在世时，每次回老家，父亲总是担心地问有困难没。他总是用轻松的口气说，一切顺利，不用牵挂。其实，他把苦楚埋在心底，用好听的话宽慰父亲。他记得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如果使自己的父母伤心，无论他的地位多么显赫，无论他多么有名，都是一个卑劣的人。他怎能做一个让父亲伤心的人呢？

而此刻，一平不再顾忌，说出以前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他希望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够感知，分享他的快乐，为他抚去创伤。随后，他拿出一瓶酒，倒出一杯，轻轻洒在父亲坟前，像生前一样，和父亲对酌，并默默地说，他会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擎在风中的小伞，载着父亲生前的祝愿，飞向更远的前方……

回不去的故乡

故乡，在游子心中，就像一粒生命力极强的种子，在记忆的土壤里扎根。乡思乡愁，如原上离离蒿草，繁茂地生长。“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特别是在异乡的土地上，这种感觉更加深刻，偶然听到一句乡音或遇见一个乡人，心头顿生久违的亲切感，万千思绪潮涌，勾起对故乡许多美好的回忆。

前不久，我在一次活动中，见到一个北京的企业家，相同的口音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然后，说到家乡的风土人情，说到熟识的人和事，备感亲切，彼此漂泊在外孤独的心得到许慰籍。随后，我们又都不由自主地感慨道，当年千辛万苦走出去，就是为了追求梦想、远离家乡的落后残败，可多年过去了，无论走多远，无论在何方，还会时时念起故乡，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时光愈久远，思念就愈强烈，这或许是人类进化时保留了怀旧基因的缘故吧。

无独有偶，我随后参加了台湾诗人痖弦《两岸书》的作品研讨会。他曾任台湾《联合报》副总编辑兼副刊主编，经他发现扶掖的作家众多，如读者熟悉的诗人席慕容。我除了倾慕他的乡愁诗写得真挚感人，更感动于他对故土的一片赤诚。作为报刊主编的他，把大陆作家的投稿当作“万金家书”，认真对待。年，17岁的他遇上招兵，报了名，他以为只是跟着同学出城看看，谁知这一去就是42年，等他归乡时，父母已经不在了，再也无缘见亲人面，这成为他一生最大的伤痛。对故土、对亲人的思念，成为他文学创作的主要主题。

痖弦、北京企业家、我，都对家乡有着刻骨铭心的眷恋，相信更多漂泊在外的游子，也会有同样的心情。然而，对家乡的留恋，大都仅仅限于回忆中，却很难再回去了。比如，研讨会召开那一天，痖弦很想回郑州参加，可此时的他已经年迈，又旅居国外，相隔千万里，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成行，只有发来贺函，以表达自己的关心、慰问和思念之情；企业家同乡从事天燃气经营，整日忙于自己的企业，很少有空闲时间回故乡。路途遥远、工作繁忙，是他们回不去的一个原因，亦或许远不止这些。

而我，则有着另一番诸多感慨。

回不去，是害怕面对那份失落。在我的记忆中，家门前流淌着一条清澈的河流，夏天的时候，我时常到河里游泳、钓鱼虾。河边还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用芦苇做的笛子，吹出来的歌曲优美而动听。家乡的小河流淌着我欢快的笑声、荡漾着无数的童趣，且时时在梦里泛起。而如今，已不是原来的模样，记得半年前回去，我想寻找过去的痕迹，可什么也看不到了，小河正被一点点填平，掘土机嗡嗡地工作着，运土填水，盖楼房。现代社会的发展，拓宽了街道，增高了楼房，城乡一体化，使家乡发生了很大变化，富足了许多，也陌生了许多。每每回去，欣慰的同时，心里也隐隐生出一种失落，感慨于时光的流逝。

回不去，是害怕产生无限的伤感。我每次都是急急地回去，却又急急地离开。小时候，逢年过节，我和父母、哥姐一大家人团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父亲教我背古诗、练毛笔字，给我讲做人的道理；母亲给我做好吃的花儿馒头、缝制漂亮的新衣服。夏天，我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数满天的星星，听母亲讲关于嫦娥、玉兔、吴刚、桂花树及织女牛郎的美丽传说；哥哥带我到树林里粘知了、到田野里摘地瓜。而如今，这美好的情景，再也无法重现，父亲、母亲、大姐、二哥，我最亲最近的人都已永远离我而去，每次回去，我唯有长泪当哭，心里涌出痛彻骨髓的伤感和对亲人的无限怀念。

回不去，是害怕面对一种陌生。记得有一年春节，我回老家，母亲还在，我一个人没什么事，感到很无聊，想见见儿时的玩伴红芝、金凤、大妞、心勇等。于是，母亲一家一家地去问去找，结果，红芝到深圳打工了，金凤远嫁他乡了，大妞全家早已搬走失去联系。母亲跑了几家，最后才终于找来我小学的同桌心勇。我与她近30年没有见面了，原想在一起，会有许多话说，可终不知从何说起，说了没有几句话，便是长时间沉默，颇为尴尬，年少时，两小无猜、形影不离、有说有笑的情景再也没有了，30年的时光如一道厚厚的屏障，把我和玩伴远远地隔开，剩下的只有陌生和隔膜，甚至仅仅一声招呼。

回不去，是因为时过境迁、心境不再。在我的记忆中，最难忘的是家乡的庙会，每年总有那么几次。二月二十五，龙抬头，是比较大的庙会，这时，四邻八乡汇集镇上，有卖桌椅的，有卖布匹、小吃的，也有大戏、马戏团、扁担戏、皮影戏、高跷旱船等演出。儿时的我，像鱼儿一样，在庙会里穿梭，大饱眼福，看什么都是稀奇的。高跷演出队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里，看戏也会到通宵。如果幸运的话，还会让我扮个仙女，被搬运工人用高跷驮着，很让人羡慕。而如今，庙会仍在延续，可我回到家乡，却没有那份心劲和心境了，觉得庙会和原来不一样了，没有以前热闹了，主要卖吃的穿的，天天如此，司空见惯。所以，每次回去，宁肯在屋里待着，也不想出门看热闹。

回不去了，对我及所有远离家乡的游子来说，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在远离故土的土地上落地生根，在异乡的万家灯火中点亮了一盏属于自己的灯，从水土不服到渐渐适应。比如，我记得刚到郑州时，时常想家，从不把租住的小屋称作“家”，时常感到自己像浮萍一样，居无定所；还觉得每天喝的黄河水没有家乡的水甘甜，空气没有家乡的清新，人也没有故乡人亲。有几次，我回到老家，不想再回到单位。如今，20年过去了，最初的那份孤独渐渐淡化、不那么深刻了。异乡，有繁华，有梦想，有追求；异乡，有喜爱的工作，有真诚的朋友，有团聚的一家人，我亦与所生活的城市融为一体。

回不去，不是不想念，故乡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是我成长的家园，是永驻身体里的恋恋不忘的灵魂。不会忘记，民风纯正的故乡，教我做人的道理。忠厚善良的故乡亲人，是坚实的依托，取得成绩的时候，会与我一起欢笑；委屈泪流的时候，也会敞开宽阔而温暖的怀抱接纳我归来，为我抚去创伤。清澈的沙颍河，滋养我长大；我的爹娘长眠在这片土地上……

故乡，如一轮皎洁的明月，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升起在心空，无论在哪里，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它都会同在、一直陪伴在路上。相信每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也会和我一样，回不去，还是会执拗地一次次返回，在梦里，在思念的泪光里……

（秋梦摄）

雪夜，那疼疼的记忆

雪夜是美好的，山川、河流、树木、房屋银装素裹，天地连成一片，一切都变得安静祥和，走在洁白的洒满银色月光的雪地上，会感到如同走进美丽的童话世界。然而，有一年的雪夜，于我，却是疼的记忆。

当时，我正读高中一年级。学校所在的位置，三面环水，一面紧靠大片的芦苇荡。红砖绿瓦的教室像是坐落在一座孤岛上，与镇子相连的是一条长长的小路，上面有一座窄窄的木板桥。我家与学校隔水相望，那是每天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

高中阶段很紧张，每天上早晚自习。同学们潜意识地认为，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找到工作，有好的出路，所以自我加压，刻苦学习。如果精力充沛，多读书未尝不可。可是，有一部分同学产生一种奇怪的攀比心理，放了晚自习不走，认为谁熬夜时间长，谁是最刻苦努力的好学生。我是其中的一个。

我自然不甘心落在别人后面，这一天夜晚，下课铃响后，仍坐在教室里背课文，时针已经指上11点了，实在太困，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一个字也读不下去了。可是，由于虚荣心作怪，我拿着课本遮住脸，什么也不做，装出认真读书的样子，强撑着不肯离开。直至把别的同学都熬走了，只剩下我一个，才带着胜利的满意的笑容离开。

我只知道和别的同学比熬夜，岂不知同学大都住校，我还要回家，还有一段长长的路要走，尤其要经过一片宽宽的水域。我走出教室时，已是深夜12点。此时，由于下了一天的大雪，地面有很厚的积雪，树枝上凝结着水晶般的冰凌。风停雪止，月光迷离。寂静的雪夜，给人梦幻般的感觉。

我穿着娘用芦苇缨子编织的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很悦耳，然而，我却没有那种赏景的好心情。由于是土路，走到积水处，黏黏的泥土粘到鞋底上，足下的路很难走，腿脚渐渐变得沉重，同时还要特别小心，不然会滑到河里。再走不远，就要经过那座没有栏杆的木桥，更是产生后怕心理。

我走着、走着，隐隐约约看到桥头有一黑影，心中发怯。我所经过的这一片水域，民国时称作“万人坑”，意思是，死去的人埋在这个大坑里。后来发了一场洪水，把大坑填满了，成了水塘，种满莲藕，沿岸皆植柳槐。虽然，时光过了久远，仍消除不了“万人坑”的阴影。这时的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各种鬼故事，怕极了，腿肚都打颤。

我急忙往身后看，没有同学，只我一个人。黑影一步步向我走来，心里更是紧张，差点滑到水里。这时，耳畔传来“文利、文利”的喊声。原来是娘接我来了，心里一阵欣喜，顿觉有了底气和力气，急忙应声，娘，我在这。娘急忙走过来，拍打着我身上的雪花，责备道，怎么才回来？可把娘急坏了，担心你掉到水里！原来，娘看错了时间，提前一个小时来接我，而我又晚回两个小时，加起来，足足等了三个小时。

娘在镇制芯厂上班，每天的工作缠油芯，油芯是拖拉机上的配件，工资计件发放。娘为了多缠一个油芯，多挣一分钱，分秒必争。再是父亲在外地工作，只有周末和节假日回家。娘上班的同时，还要照顾我和哥姐4个孩子，承担全部的家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早晨，公鸡没有打鸣，已经在灶屋里忙碌。更深人静，还在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而今晚等了我这么长的时间，明天还要早起，不知该有多疲倦。

我担心被娘责骂，编出谎言说，学校学习氛围浓，大家都在努力学习，都想期末考出好成绩，我不能太落后了。再说，老师布置了一大堆作业，完不成，不放学。接下来，又自圆其说地补充道，娘，我放学回家的时间不确定，我15岁了，是大姑娘了，知道照顾自己，以后不用来接我。娘高兴地说，你知道用功学习就好，只是别太疲倦，你一个女孩子摸黑路不安全，娘很担心。娘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紧抓住我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回家的路上赶。

回到家，我发现娘的脚冻得红红的，用手一摸，冰凉冰凉的。再看看娘穿的鞋已经湿透，鞋帮能拧出水来。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娘生在旧社会，缠过脚，解放后，不缠了，但脚已经畸形，十个脚趾几乎与脚掌磨合在一起，走路很不灵便，把鞋帮当成鞋底穿了。可怜娘在雪地里等了我三个小时，而脚几乎是泡在冰水中。

我心里阵阵发疼，惭愧地说，娘，我错了，说是在学校读书，其实是在和别人比着熬时间，学习的效果并不好，应该早一点回家，尤其是雨雪天。可是，娘一句也没有责备我，只是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早自习，千万不要把身体搞垮了，你的眼睛已经近视，脸色也黄巴巴的，让娘很心疼。娘一边说话，一边点火烧柴，给我做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汤。末了，娘又对我说，明天晚上还在桥头接你。

娘的一番话，让我感动，同时也很自责。我不该为了满足虚荣心，把自己搞得疲惫，还连累娘遭罪。自此以后，我不再和别的同学比熬夜、做无用功了。而且，在以后的人生路途上，也时常告诫自己，无论做什么事，踏踏实实，不做表面文章，欺骗别人和自己的内心。

（往事如梦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