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惜卿冰肌玉骨,艳丽绝色,本该是天之骄女,却因幼时遭逢巨变,成了哑巴。

  分明是侯府嫡女,却注定日后只能许给寻常人家。

  陆延对此嗤之以鼻:“谁说卿卿日后只能许给寻常人家?他们不娶,我娶!”

  镇国公世子陆延,姿容无双,无数贵女倾慕于他,此言一出,京城贵女哗然大乱,对穆惜卿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一场战事,却让这位天之骄子废了双腿。

  原本意气风发、倨傲不羁的少年郎,就此性情大变,成了喜怒无常、人见人怕的鬼见愁,京城贵女避之唯恐不及。

  陆延依约求娶穆惜卿,昔日贵女们艳羡不已小哑巴,瞬间成了笑话。

  所有人都等着看,她如何被性情暴戾的瘸子折磨至死。

  不承想,日后少女一句娇甜软糯的“延哥哥”,这位在众人面前不苟言笑、暴戾冷漠的年轻将军,俊美绝伦脸上的笑,比谁都灿烂。

  笑话没看成,只看到了少女被人千娇百宠,捧上了天。

  ──惟愿两心如一,与卿执手白头。

  

  夜里,传言双腿残疾、性情大变的男人,在她面前站了起来。

  男人面容冷峻,目光却逐渐温柔,清隽的眉眼不再阴郁,依稀仍是当初那个风姿特秀的少年郎。

  “卿卿……”温柔低哑嗓音落下的同时,她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

  穆惜卿难以置信,双颊酡红。

  

  ※男主有读心术,女主会治好嗓子※

  阅读指南:

  1.双重生,男主不是开局就重生

  2.男女主是彼此的救赎,双向治愈

  3.1V1,HE,男女主身心只有彼此,男主占有欲极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作之合青梅竹马甜甜文

 

  立意:不论情况再糟,始终坚强不轻言放弃

  阅读指南:

  1.双重生,男主不是开局就重生

  2.男女主是彼此的救赎,双向治愈

  3.1V1,HE,男女主身心只有彼此,男主占有欲极强

第1章这一次她不需要他的负责……

  烈日当空,蝉鸣悠长。

  清荷湖中盛开的荷花随风飘荡,浅淡的荷香沁入心脾。

  湖上三艘画舫并头而航,歌船随行左右,笙歌悦耳,酒船尾随其后,香气四溢。

  画舫内觥筹交错,笑语欢声,气氛热烈,最右侧的画舫却突然响起两道惊呼声──

  “阿卿!”

  “姑娘!”

  穆惜卿刚恢复意识,就被人从后狠狠推了一把,强烈的失重感随之袭来,她心头一紧,下意识转身攥住那人的手。

  穆明语尖叫出声:“姐你快放开我、放开啊──”

  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穆惜卿卷翘浓密的长睫微

颤,手中力道更甚。

  樱软的嘴唇张张合合,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错愕的看着与自己一同跌下画舫的穆明语。

  眼前的穆明语比她印象中还稚嫩许多,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

  穆明语满脸惊恐:“我不会凫水,快来人救我!”

  冰凉的湖水同时将两人淹没,穆惜卿这才完全回过神来,挣扎着环顾四周。

  画舫上一阵骚动。

  有人摩拳擦掌观望,有人冷眼旁观看戏,还有妙龄少女急得团团转,指挥护卫,安排婆子下水。

  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及画舫上的人都是谁之后,穆惜卿挂着水珠儿的眼睫猛然一颤。

  穆惜卿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临死前,她和陆延一起被困在火海里。

  那个人人惧怕、不苟言笑的男人,用残疾的身体帮她挡住断裂的屋梁、炙热的火焰,他为她挡去所有伤害,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即使承受剧痛也未曾松手。

  火舌将两人无情吞噬殆尽,再睁眼,她却又回到了五年前。

  眼前场景穆惜卿再熟悉不过。

  十一岁那年她患上哑疾之后便鲜少出门,直到十四岁这一年陆延于岭南告捷,奉命回京述职,妹妹百般哀求她,说想要和她一块参加大表哥的游湖庆功宴,她才又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前世她没想到就这么难得一次露面,竟会意外落水。

  “是谁人落水了?”

  “好像是义勇府嫡女与陆大姑娘起了争执,不小心被挤下水。”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好奇追问:“义勇侯夫人不就是陆大姑娘的姑母?这对表姐妹怎么会吵起来?”

  “什么姑母,京城谁人不知江氏不是陆家的亲骨肉,根本没入陆家族谱,指不定陆大姑娘早就看这便宜表妹不顺眼。”

  “不至于吧?陆老太太到底将江氏当成亲闺女养大,就连穆家兄妹都当亲外孙疼。”

  “这可不好说,穆家在朝中根深叶茂,义勇侯几个兄弟都成就不凡,老七更是风光,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我要是陆老太太我也疼这对外孙。”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又是几声“噗通”落水声。

  哪怕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名门世家都不想娶一个哑巴当正妻,可穆惜卿母家背景如此雄厚,想当义勇侯女婿的大有人在。

  小舟上传送酒食的小厮前扑后继地下水。

  大齐男女之防并不大,可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肤之亲,即便赖不上这门亲事,也能讨得不少好处。

  湖里的两个姑娘,不论他们救了哪一个都能翻身!

  穆明语的脸瞬间就白了,眼中甚至出现后悔的情绪。

  穆惜卿早就沉入水中。

  她身子骨不好,挣扎没一会儿就力气尽失。

  穆惜卿记得前世是大表哥救了她。大表哥救起她之后,在她的兄长及外祖母面前许诺会对她负责,娶她为妻。

  当时她高烧不退,病得糊里胡涂,只记得自己不想嫁给崔家那个纨绔,想也没想便点头同意。

  自幼疼她入骨的外祖母为此愤怒不已,对她极不谅解,甚至不允许她再踏进国公府大门半步,再也不认她这个外孙女。

  这桩婚事在镇国公及陆老太太强烈反对下,终究没能成,可兜兜转转几年后,她还是嫁给了大表哥,最后双双丧生火海。

  穆惜卿意识开始模糊时,一双大手握住她的纤腰。

  一堵温暖坚实的怀抱将她包围,臂弯强健有力。

  穆惜卿艰难地睁开眼,少年俊美无俦的容颜近在咫尺。

  果然这一次救她的还是大表哥。

  她无意识地弯了弯唇,伸手回抱住他。

  浸了水的衣料紧

贴肌肤,完美地勾勒出少年宽肩窄腰的精壮体魄,也同样勾勒出她千娇百媚的窈窕身段。

  湖水冰冷,饱满的凝脂酥玉严丝合缝地挨着对方,少年胸膛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富有爆发力,单薄而又湿透的衣料根本挡不住任何东西,他浑身热度侵袭着她的肌肤。

  穆惜卿闭气太久,全身绵

软无力,心中却没有任何害怕或是恐惧。

  两人破水而出,水珠从少年发梢滴落,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沿着喉结,滚落到她眉睫鼻尖。

  劫后余生的穆惜卿只能狼狈的靠着对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很快的,画舫上那些或是错愕、或是鄙夷、或是愤怒,甚至嫉妒的复杂目光,一如记忆中那般化作刀子一股脑儿地往她身上扎来。

  穆惜卿却不再像前世那样地恐惧或羞

耻害怕。

  因为这个人,前世不但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大齐最锋鋭的剑,也是最后到死都仍护着她的夫君。

  虽然成为她的夫君时,他只能靠轮椅度日,再也不能带兵打仗,性情暴戾、喜怒无常,再不复昔日的意气风发,倨傲不羁。

  国公府里所有人都怕他,京城中没人敢将女儿许配给他,只有她不怕,还嫁给了他。

  穆惜卿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是用何等亲密及信任的姿态搂着少年,直到对方温热且带着酒气的呼吸洒落耳边,温柔低沉地说道:“别怕,已经安全了。”

  丝丝缕缕绯红爬上了耳畔,她才后知后觉的放松力道。

  延哥哥……

  穆惜卿垂下长睫,花瓣一样的嘴唇微翘,梨涡轻陷。

  原本对着画舫上打手势,像是在交待什么的陆延手臂一顿,似有所感的看了眼怀中少女。

  少女被水浸湿的长发垂落下来,如海藻般漂浮在水中,娇艳的小脸挂满湿润的水珠,阳光落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漂亮到近乎透明,像是用力就能碰碎。

  湖中芙蓉亦美,却不及卿半分。

  穆明语见到穆惜卿被陆延救上来,看她用那双欲语还休的琉璃眼眸,与陆延含情脉脉无声对视,心中蓦然涌起不甘的怒火及嫉妒,却又很快被快意掩盖过去。

  穆惜卿长得再美、家世再好,甚至被陆延救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哑巴!

  没有哪个名门世家会让儿子娶一个哑巴当主母,尤其这个人还是镇国公世子陆延。

  陆延刚立下大功就被皇上调回兵部任职,沉寂近百年的陆家就要东山再起,镇国公及陆老太太不可能让他在这个节骨眼娶一个哑巴为妻。

  穆明语回过神,双目通红,满脸担忧地说:“姐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拉你过去看那对金色鸳鸯,否则也不会惹到陆画那个疯──”她猛地噤声,救起她的两个婆子却已经浮现鄙夷神色。

  穆惜卿疲惫闭眼,懒得再理这个白眼狼妹妹。

  重活一回,她已经知道穆明语是在演戏。

  她哪是因为被陆画刁难才会在推挤时“意外”落水,是这个她从小疼惜到大的妹妹,为了代替她嫁进崔家不惜推她下水,害她病得几乎没命。

  母亲临终前曾交待她要照顾好穆明语,前世她遵从母命,但这一世她不会再帮穆明语了。

  穆惜卿自幼体弱多病,穆明语完全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只是看到她娇弱可人靠在陆延怀中,心中又升起阵阵火气。

  “对不起呀姐姐,我一急就忘了你嗓子受了伤,再也没办法说话,幸好大表哥来得及时,否则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和爹娘交待,大哥二哥也定要骂死我。”

  前世穆惜卿最怕别人提起她的嗓子,那些自卑与痛苦能瞬间将她淹没,如今再听到这样的“关怀”,她却是置若罔闻。

  陆延游得很快,画舫近在眼前。

  穆惜卿身子骨太弱,不过在水里泡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发起低烧,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浮现不正常的潮红。

  精致的五官被散乱的发丝遮住,隐隐露出血色尽失的唇瓣和白皙小巧的下巴,春葱般的玉指攥紧着少年衣衫一角,狼狈中却又带着无助脆弱的美。

  即便是画舫上那些看好戏的贵女们见了,也不免轻声赞叹:“果然是穆家的女儿,天生一副美人骨相,饶是落水也我见犹怜。”

  “的确与她那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堂妹不相上下,只可惜……是个哑巴。”

  婆子们七手八脚地将穆惜卿拉上画舫,穆明语欲言又止地说:“大表哥如今救了姐姐,是不是就要和她成亲?那老祖宗那儿……”

  陆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回头看了眼穆明语。

  陆延是个英俊得过分的少年郎。

  五官俊美刚毅,轮廓也偏硬朗,薄唇挺鼻,唇红齿白,精致的眉眼略带野性难驯的桀骜,此刻脸上挂着盈盈欲坠的水珠,面无表情的看着人,更是透着浓浓的禁欲气息。

  穆明语心跳加快。

  陆延眉宇间浮现淡淡的嘲弄,语调讥讽:“谁是你表哥?我姑母就只生了惜卿表妹一个女儿。”

  画舫上不止有拿着披风、抱着汤婆子的丫鬟婆子,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公子贵女,陆延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虽未明讲,却不少人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你是谁?你算什么玩意儿?

  众人看穆明语的眼神微妙起来,像在看跳梁小丑。

  巨大的难堪涌上心头,穆明语笑容一僵,脸颊渗出羞耻的血色。她完全没想到不过短短四年不见,平易近人的大表哥变化居然这么大。

  穆惜卿也没想到。

  此时她已经披上婆子递过来的厚毯子,怀里抱着温暖的汤婆子,身边两个丫鬟忙不迭地帮她整理仪容。

  楚宁心有余悸的握着她的手:“阿卿你真吓死我了,快别在这吹风,回去换身干净衣裳,让随行大夫给你搭把脉。”

  穆惜卿强忍着不适,给好友一个安心的笑容,在掌心上写着什么。

  陆延就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高大修长的身躯同样被披风包裹着。

  他久经沙场,身上带着血气,不怒自威,几个世家公子想凑近点看穆惜卿,被他冷冷地剜上一眼,立刻吓得做鸟兽散。

  只有穆天扬笑嘻嘻地凑近他,揶揄道:“我就说,你怎么喝酒喝得好好的,就突然丢下我和太子殿下跑了,原来是佳人有难,英雄救美。”

  陆延不置可否的嗤笑了声。

  穆天扬可好奇究竟是谁家小娘子,能惹得他这冷心冷情的挚友春心萌动,不怕死的扭头,恰见美人展颜。

  美人的眼睛就跟琉璃一样干净,笑起来时,颊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比蜜还要酥甜。

  穆天扬惊艳的“咦”了一声,还来不及看第二眼,就被陆延拽着胳膊拖走:“没什么好看的。”

  陆延走路的姿态有种难以言说的潇洒不羁,贵女们不敢上前攀谈,目光却若有似无的投到他身上。

  穆惜卿也在看他,看的却是披风下那双强健有力、笔直修长的腿。

  直到少年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慢吞吞起身。

  陆延太过于死心眼,一旦认定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坚持到底,偏执到近乎病态。她不想重蹈覆辙,又害得他悔恨终生。

  这一次她不需要他的负责,也不想嫁入高门,只要夫君真心疼爱她,寻常人家亦足矣……

  穆惜卿紧绷的情绪倏地一松,整个人垮了下去。

  “阿卿!”

  楚宁惊呼,尚来不及伸手,就见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陆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打横抱走。

第2章定对惜卿表妹负责到底……

  楚宁瞠目结舌,看着突然出现带走人的陆延,半晌才回过神,快步追上。

  “陆世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延健步如飞,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脸冷得能结冰渣子,直到将人带回舱房,小心翼翼地放上床榻,方道:“请岑大夫,准备热水。”

  小厮应了声是,须臾,一排丫鬟婆子鱼贯而入,几人捧着干净衣物帕子,几人提着热水往浴桶里倒,最后在榻前架起屏风。

  少年始终保持着君子风度,将人安置好之后就转过身,一眼也未曾多看

  穆惜卿落水之后,楚宁就一直   楚宁却知道不是!

  她可是亲眼看见这位陆世子使着轻功飞奔过来救人的,下水之后更是游得比谁都快。

  奇怪的是,这位陆世子之前都在岭南带兵打仗,上个月才回京,就算他是阿卿的表哥,两人也足足有四年未见,没有任何交集。

  而且陆延为庆功宴的主人公,应该待在主画舫才对,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三舫?

  楚宁眉头紧蹙,突然明白为何好友要这么交待自己了。

  陆延下水救人恐怕不是临时起意。

  “阿卿刚刚跟我说了,她说不用陆世子负责,落水一事她会自己跟陆老太太与义勇侯解释清楚的。”

  穆惜卿当然没办法开口,不过她和楚宁自幼相识,自有办法沟通。

  “就算陆世子是阿卿的表哥,到底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刚才你实在不该出手,那些婆子都已经下水了……”

  楚宁说到这,心中又是一阵恼怒。要不是陆延突然冒出来,好友也不会落入两难,阿卿实在太冤了!

  “请陆世子尽速回避,否则陆老太太来了,哪怕阿卿她能开口说话也百口莫辩。”

  楚宁从头到尾都被当成空气,直到踏出房门,才见陆延头也不回地说:“楚姑娘不必担心,老祖宗那陆某会亲自解释,定对惜卿表妹负责到底。”

  “……”

  陆世子是没听到她说的话?阿卿分明不要他负责!

  楚宁同样出身名门,没那么天真,知道陆老太太再如何疼惜穆惜卿,也不可能让前途无限的大孙子娶一个哑巴。

  陆延凯旋翌日,太子殿下便为他接风洗尘大摆筵席,义勇侯当时就出席了,今日并没有跟来清荷湖,只让大儿子陪二着两个女儿前来。

  如今穆惜卿出了这种事,能帮她做主的就只剩她大哥穆宸。

  楚宁心急如焚,直到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懊恼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采月快!赶紧乘上小舟去二舫通知穆小侯爷过来,就说阿卿落水被陆世子救了!”

  屏风内,冬葵与紫芙也开始帮自家姑娘褪下湿透的衣衫。

  少女在水中待得太久,已经开始发起低烧,浑身都是烫的,如上等绸缎般丝滑细腻的肌肤,每一寸都透着一层薄薄的粉。

  优美的天鹅颈下沟壑深深,双腿纤细笔直,圆润的脚趾微微蜷缩,白里透红,极为可爱。

  饶是俩人从小就伺候在穆惜卿身边,每次替她更衣沐浴时,面颊亦忍不住微微泛红。

  姑娘姿容非凡,寻常女子难敌,从头到脚都精致漂亮得像瓷娃娃,若非患了哑疾,肯定能和丞相府的穆大姑娘并称京城双姝,可惜了……

  -

  穆惜卿从混沌中醒来时,脑袋还是昏沉得厉害,就连自己是否真的重活一世都不太确定。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她勉力地睁开眼,看到抱着手斜椅在不远处罗汉床上打盹的男子,怔然片刻,眼眶酸热。

  男子眉宇间书卷气极浓,气质让人觉得非常舒服,芝兰玉树,儒雅清贵,与记忆中的兄长如出一辙。

  不是做梦,她是真的回到了五年前,否则早就死在边关的大哥,不可能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

  前世大哥随着太子远赴边关,所有人都以为有陆延随行,太子很快就能击退外敌,收复边关失土,这场仗却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艰辛及凶险。

  最后虽然大破漠北,凯旋班师,有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而有的人虽然平安归来,却再不复昔日意气风发,生不如死。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穆惜卿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喉咙疼得像有火在烧。

  “姑娘您可终于醒了!”

  此时正值盛暑,舱房里用着冰盆仍有些耐不住暑气,如今不能用冰盆,只能不停地替换穆惜卿额上的冷帕降热,正拧着帕子紫芙手一顿,高兴地惊呼出声。

  穆宸几乎是一听见动静就跟着睁开眼。

  见到妹妹泪流满面,微微皱了下眉,一边让人将熬好的汤药端来、通知陆老太太,一边叫紫芙将人抱起身。

  他轻挽宽袖,为她斟了杯热茶,到来榻边,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才将茶水凑到她唇边。

  穆惜卿没力气坐着,只能虚弱地依偎在紫芙怀中。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水,清凌凌的眸子始终望着兄长。

  穆宸只当妹妹是受了委屈,才会像头无助的小鹿,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无奈地揉揉她脑袋:“别怕,阿兄会为你做主的。”

  听见大哥的话,穆惜卿突然就笑了。

  她一笑,脸颊两个小梨涡就浮了上来,即便脸色苍白,满脸病容,也带着道叫人喜欢的灵气。

  没人舍得让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受委屈,穆宸更舍不得。

  他的妹妹本该在蜜罐子里长大,却一出生就在苦难里垂死挣扎。

  穆宸无声叹了口气,再度拿起帕子,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仿佛对这个妹妹充满无限耐心。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大表哥已全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也说会对你负责,只要你愿意嫁给──”穆宸腕子猛地被妹妹攥住。

  穆惜卿不知何时撑起身子,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

  她张口,无声说道:我不要。

  前世她糊里胡涂地点头,爹爹和兄长为了她的婚事不惜与镇国公闹翻,她不会再走这条老路。

  她要陆延和哥哥都好好活着,意气风发的活着。

  穆惜卿看着兄长,笑笑地摇了摇头,松手倒回紫芙怀中。

  穆宸怔住,手指微蜷。

  饶是妹妹脸上看不出任何委屈情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弯着,他心里也莫名难受。

  “好孩子、好孩子,让你受苦了。”陆老太太进房时,恰好听见穆宸的话,看到床上纤弱的小姑娘满面病容虚弱不堪,却仍坚定地摇头,心里一酸,涌起无限疼惜。

  陆延跟在陆老太太身侧,没什么情绪的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阴影,显得眉眼越发深邃。

  陆老太太在孙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快步来到榻边:“囡囡总算醒来了,你不知道,你落水之后我有多担心你,幸好你大表哥有先见之明,坚持让岑大夫随行,否则你又得多遭罪。”

  岑大夫是京城里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出身太医世家,祖上三代都效忠大齐皇帝,穆惜卿的身子从小便是由他调养。

  穆惜卿未足月便出生,在襁褓时便体弱多病,当时穆父还未封侯,没办法请太医,寻常大夫却又束手无策,总要穆父穆母做好夭折的心理准备。

  每每病重,都是老太太让人拿著名帖进宫,叫太医为穆惜卿看诊抓药,这才将身子调理好,圆润白嫩起来。

  可以说,若是没有陆老太太,穆惜卿也活不到这么大,所以尽管前世老太太竭力反对她和陆延的亲事,她也无法怨恨老太太。

  穆惜卿孱弱地靠在紫芙身上,看到陆老太太微怔了下。

  不一样了,有些事跟前世不一样了。

  前世势极其威严,并用不能谅解的目光看着她的老太太,此时看着她的目光却充满慈爱,就连眼角已经爬上皱纹却不显苍老的脸庞也变得温柔起来。

  穆惜卿长长的睫毛半落下来,面上露出如释重负而又复杂难言的笑容。

  果然,只要这一回她拒绝这门亲事,一切天下太平,没有人会受伤害。

  陆老太太见到小孙女眼眶泛红,心里又是一疼,忙不迭地哄道:“别怕别怕,没事了啊、没事了,方才我问清楚来龙去脉,就重重罚过陆画那丫头了,我已经差人去叫她过来,定让她好好给你道歉。”

  说人人到,老太太话刚落,长着一张水嫩芙蓉面,明眸皓齿的少女便被一众婆子带进舱房。

  陆画见到穆惜卿面无血色,柔若无骨的被丫鬟半抱着,娇弱得似一折便断的蝴蝶兰,心底再一次浮现罪恶感。

  穆家姐妹落水当下,陆画就后悔了,可她到底是被镇国公夫人林氏娇宠长大的,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娇纵,来到众人面前,脸上依旧带着倔强神色。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陆老太太手中拐杖猛地敲击地面,厉声喝道:“今日是你大哥的庆功宴,你倒好了,将亲表妹直接推下水,你这是想气死我还是让人看咱们国公府笑话?还不赶紧过来给你表妹道歉!”

  陆画吓得两股战战,却仍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我没推她下水,不是我推她的我为什么要道歉!”

  陆老太太勃然大怒,拿起拐杖,狠敲她小腿:“你当真是被林氏宠得无法无天!回京之后就搬来寿安堂随我同住,我亲自教你规矩!”

  陆画痛得跪地,委屈得红了眼。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再加上穆明语也掉进湖里,陆画百口莫辩。

  穆惜卿前世落水之后病得比现在还重,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等她完全清醒已经回到京城,陆画也被罚跪祠堂数日、禁足半年,真正的罪魁祸首穆明语却什么事也没有。

  陆画虽然娇纵,穆惜卿却知道她本性其实不坏,见她一双眼熬得通红,却始终没落泪,无奈地勾了下唇。

  这兄妹俩脾气果然一个样,犟得要命,但也比林氏那双儿女要来得可爱。

  穆惜卿抬眸看向兄长,正想抬手招他过来,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薄茧的大手蓦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五指修长漂亮,如玉似竹,指尖圆润干净,掌心厚实宽大。

  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穆惜卿顺着这只漂亮的手看上去,对上少年微微低垂的狭长凤眸。

  他眼里似有细碎的温柔笑意,低声道:“写。”

第3章他听得见旁人的心音

  “写。”

  陆延抬抬手,举止不羁,神情懒散。

  少年常年在战场上刀口舔血,身上的肃杀之气按理来说很重,此时眉宇间却除了不羁与几分痞气之外,再无其他。

  他嘴角天生微微上挑,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意,再加上刻意收敛气势,看上去不像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倒像张扬不羁的风流公子。

  穆惜卿微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少年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自从他随太子出征回来之后,再也没看过。

  因为那时陆延两条腿都没了,膝盖以下被截断,侧脸上也多了一道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颚,再也站不起来,再不复鲜衣怒马、肆意张狂。

  陆延不似一般名门望族的世子,从小养尊处优的长大,他十岁从军,十二岁随军长征,常年混迹沙场,十八岁这一年更是立下大功,虽还不算今上面前的红人,却是实打实的太子嫡系,来日太子登基定也权势逼人。

  陆延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眸子微眯了眯,低声说道:“想说什么,直接写我手上便是。”

  少年神态虽然有些散漫,却一点都不轻浮,声音低沉稳重。

  上辈子陆延许诺要娶她之后,两人也是这么沟通的。

  陆延见她没反应,沉默了下,冒出一句:“我识字,看得懂。”

  穆惜卿愣住,不知想到什么,弱柳扶风地倒回紫芙怀里,捂着嘴低低咳了起来。

  掌心下的嘴角却是弯的,两个小梨涡隐在黑暗之中。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还耿耿于怀。

  紫芙看不懂姑娘和表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明明同为女子,姑娘抱起来却好像比其他女子还要软,每次倒进她怀中都轻飘飘的,柔若无骨的让人心都酥了。

  紫芙美滋滋的搂住自家姑娘,心说,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何那些公子哥总喜欢搂着美娇娘喝酒玩乐了,姑娘真的好软啊,身上还有一股极清淡的芙蓉香气,好闻得很。

  陆延忽然看向抱着穆惜卿的丫鬟,皱眉道:“你──”

  “大表哥。”他刚开口就被穆宸打断,穆宸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碗药,“我得喂阿卿喝药。”

  陆延低头看病恹恹的少女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礼貌走开。

  穆惜卿喝药的同时,陆画还跪在地上,倔强不服的神情却慢慢变成泫然欲泣。

  她不肯道歉,陆老太太铁了心要教训她,让婆子搬了把椅子过来。

  陆老太太坐在陆画身旁,被她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得满脸涨红:“我怜惜你自幼丧母,不曾跟你说一句重话,就连你爹娘也宠你入骨,没想到你却越大越无法无天,看来昨天罚得还不够重,今日你便在这跪着,何时跟你表妹认错道歉何时起!”

  陆画心里难受得要命,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她从来没被罚过,更不曾在这么多奴仆面前被罚跪,哪里肯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穆惜卿刚喝完药,陆画就哭了。

  她哭得非常伤害,却没有任何声音,绷紧了背,死死地咬着嘴,倔得很。

  穆惜卿看着她,仿佛看到小时候的陆延。

  陆延小时候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打也没用、骂也没用,被选进宫当太子伴读还是没用,因为太子比他还要混世。

  两个混世大魔王凑一块,简直毁天灭地,不管是镇国公还是陆老太太都制不住他,直到镇国公狠下心将他扔进军营打磨,才终于没让他变成玩世不恭的纨绔。

  想到儿时的陆延,穆惜卿忍不住笑出声,颊边梨涡里仿佛盛满了甜软的蜜糖,半晌才低头握住兄长的手写起字。

  陆延隐晦的瞥了眼模样虚弱的少女,眉眼染上几分躁意。

  穆惜卿没什么力气,每一个字都写得很缓慢。

  穆宸专注地看着,温润的笑容却慢慢凝住。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妹妹怎么会写:明语推我。

  穆明语可是他们的小妹啊!即便不是亲生的,也是她们母亲从小养在身边,和他们一块长大的小妹!

  穆宸那双跟穆惜卿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儿,倏地升腾起怒火与不可置信。

  他沉默许久,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是明语推你的?”

  穆惜卿点点头。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她摇头,指了指陆画,要兄长上前还她清白。

  除却亡母,府中最疼穆明语的人便是穆惜卿,她没有任何理由污蔑穆明语。

  穆宸信她,却犹豫了。

  他到底是自私的,还是希望大表哥能对妹妹负责,让他们成亲。

  今日画舫上来的都是京城年轻一辈的世家子弟,那位自幼与义勇侯府定下娃娃亲的崔世子也在其中。

  这桩婚事是崔老侯爷还在世时与义勇侯订下的,只是口头婚约,未行三书六礼。妹妹哑了之后,崔家更是迟迟不上门下聘,明显有意拖延。

  如今妹妹的清誉在众目睽睽下被大表哥占了,只怕正中崔家下怀,这门亲事十之八

九告吹,如果不嫁给大表哥,那日后就只能下嫁他人。

  他哪里舍得!

  穆宸目光复杂的看着妹妹:“你当真……不想嫁给大表哥?”

  他说得轻极,耳力极佳的少年却在第一时间看过来,眉头深锁。

  穆惜卿眸光颤了颤。

  她还记得这一年陆延率大军回京,楚宁曾拉着她上茶楼一赏英姿。当时玄武大街上的酒楼茶楼都被占满,所经之处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整条街的姑娘都被迷倒。

  老太太原本打算帮陆延定下一门好亲事,若不是前世为求旨赐婚,他不会连兵部侍郎的位置都还没坐热,就又自请上战场。

  穆惜卿重重的点了点头,以示决心,轻推了推兄长,再一次催促。

  穆宸无奈起身,去到陆老太太身旁,温声细语地将一切娓娓道来。

  陆画放声大哭,委屈极了:“老祖宗您看,我就说我没有推表妹下水,真不是我!”

  饶是见多识广的陆老太太也没想到,推穆惜卿下水的居然会是穆明语。

  陆老太太跟穆宸一样,都觉得荒谬,再三与穆惜卿确认她是不是看错了人,穆惜卿始终坚定摇头。

  老太太脸色难看,半晌没说话。

  陆老太太没发话,陆画不敢起,跪得膝盖疼,见兄长过来,痛哭失声:“大哥要为我做主,我真的好冤,我没有推表妹下水,我不要跟她道歉。”

  陆延居高临下的看着妹妹,冷冷的嗯了声,道:“那你告诉我,为何赏荷听曲最后会变成你推我挤,让人有机可乘,害得惜卿妹妹落水。”

  一说到这件事,陆画又是一肚子火:“谁让穆明语逢人就说她是你表妹!”

  陆延看着她不说话。

  陆画最怕被大哥这样盯着。

  大哥就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武将,每次回京述职就只会盯着她学规矩,一扳起脸,眉眼冷峻凌厉,又凶又野,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酷,比他们父亲镇国公还要吓人。

  想起大哥这次回京就不走了,陆画这才终于老实下来,慢吞吞地说:“我和可岚跟楚楚看鸳鸯看得好好的,穆明语那丫头居然要我们把位置让给她们,我只是气不过跟表妹说了几句话,楚宁就对我动手动脚。”

  陆画觉得不过就是件小事,贵女间针锋相对再正常不过,她也不知道最后是如何推挤起来,还害得表妹落水。

  陆延用一种无药可救的眼神看她,失望摇头,将人提到穆惜卿面前,沉声喝道:“道歉。”

  陆画没想到大哥最后居然还是要她道歉,委屈巴巴地说:“又、又不是我推她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我道歉!”最后难受的嘟囔:“到底谁才是你妹妹。”

  “你要不是,早被我扔进湖里。”陆延声音冰冷威严,“你可知要是今日表妹不是被我救起,而是被其他小厮或是护卫救起她会如何?”

  陆画当然知道,那两个会水的婆子就是她喊来的,要是今天救了小表妹的不是大哥,她肯定会被祖母跟父亲活活打死。

  陆延见她不说话,又道:“你自己说过什么你心里清楚,还是要我将楚宁叫过来跟你当面对质?”。

  陆画知道大哥跟镇国公夫妇不一样,从来不会纵容自己,看着榻上病恹恹的穆惜卿,一边抬手抹泪,一边哽咽哭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为难表妹,害得表妹落水,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前世熟悉穆惜卿身子状况的岑大夫没有随行,到回京前她都仍发着高热,昏沉不醒,不知道昏迷期间到底都发生何事,自然也不知道陆延曾经如此凶神恶煞的让陆画跟她道歉。

  毕竟前世陆延还没跟着太子去边关时,他几乎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这副冷酷得不近人情的模样。

  穆惜卿一直以为他实和自己大哥差不多,都是脾气温和之人。

  她错愕的看着陆延。

  陆延注意到她的目光,对她微微颔首:“表妹莫要担心,此事于情于理我陆家都要给你一个交待,我会娶你的。”

  穆惜卿来不及摇头拒绝,陆老太太已率先用拐杖重重击击地面,厉声喝道:“延哥儿在胡说什么,囡囡是你亲表妹,她的亲事我会和义勇侯商量着安排,轮不到你来操心。”

  陆延不以为然地看向陆老太太:“祖母这话未免对表妹太不公平,如今我俩在众目睽睽下有了肌肤之亲,孙儿怎能做那等无耻之徒,不认这门亲事。”

  陆老太太知道孙子从小就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也不跟他争,只目光沉沉的往穆惜卿看了过去,笑容慈爱地问:“囡囡的意思呢?”

  陆延皱了下眉:“您怎能──”

  “闭嘴!”陆老太太手中拐杖猛地在地面敲击一下,“延哥儿不是要公平?让囡囡自己说。”

  陆延狭长凤眸微垂,强迫自己放慢呼吸,贴在腿侧的手却紧握成拳。

  骨节泛白,青筋暴起,黑黢黢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早就知道穆惜卿的意思,他刚刚已经听见穆宸对她说的话,但他不想那样,也不明白为何小表妹宁可不要清誉也不愿嫁他。

  陆延不想看她再一次摇头拒绝自己,漠然地闭上眼。

  没一会儿,耳边果然传来祖母欣慰的笑声:“好好好,祖母就知道囡囡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想嫁你表哥也没关系,祖母会帮你物色更好的儿郎的。”

  除此之外,陆延还听到了祖母心中那道不为人知的隐晦叹息声──

  

第4章不娶,当然不娶

  陆延离开舱房不久,就被四处寻他的穆天扬逮个正着。

  穆天扬见了他,横眉竖目,咬呀切齿:“陆、延!就算你与殿下有私交,也不能真把他扔在席间不管不顾!万一殿下误会你倚功自重该如何是好?”

  陆延不以为意的摆手:“无妨,殿下想看的又不是我。”

  “……”穆天扬一噎,竟无法反驳,太子此行的确醉翁之意不在酒。

  穆天扬见他面色冷得能结出冰渣子,摸摸下巴道:“让我猜猜,可是你的好祖母荣平郡主要你对那落水的美人儿负责,你不想娶,才这般愁眉苦脸?”

  陆延斜他一眼:“我看起来像那种只想占姑娘便宜的登徒子?”

  穆天扬双手一摊,笑得十分欠揍:“难说啊。”

  陆延嘴角浮起笑意,故作不悦地将人推开。

  他其实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从小就听得见旁人的心音。

  听得见他人心音并不是件好事,至少对陆延来说不是,从他懂事开始,他便因这异于常人的能力痛苦不已。

  即便他不想,他也能轻易得知他人心中秘密,看破他们慈爱笑容的背后是如何的扭曲及丑陋。

  若不是后来镇国公将他扔进军营,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消磨了那些暴躁不安的情绪,让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他可能早就成了疯子。

  军营和京城截然不同,京城世家间的尔虞我诈令他厌烦,军营中的儿郎相较之下却单纯许多,大多胸怀坦荡、磊落光明,说难听一点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莽夫,可军营里的日子,却叫他无比舒心。

  他们向来有话直说,鲜少两面三刀,更不会虚伪得令人发噱。

  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俊秀少年,果然被嫌弃了也不恼,三步并做两步的追了上来,勾肩搭背的笑道:“那美人儿到底是谁家小娘子,快告诉我,我可好奇死了。”

  陆延见他一副真不记得穆惜卿的模样,似笑非笑地问:“你没让人去打听?”

  穆天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说要去换身干净衣裳,让我先回去稳住太子,我哪来的时间打听。”

  “她是义勇侯嫡女。”

  穆天扬哦了声:“义勇侯嫡女,突然得了哑症的那个?你那小表妹?”

  陆延点头。

  穆天扬想到什么,脸色骤变:“等等,那不就是我六伯的女儿?”

  陆延不说话。

  穆天扬脸色逐渐难看:“你别告诉我你不打算对我堂妹负责。”

  穆天扬与穆惜卿的父亲为同宗本家,都是承恩伯府出来的公子,老承恩伯生了七个儿子,个个成就不凡,穆家的确如画舫上那些人所言,在朝中根深叶茂。

  每到逢年过节,承恩伯府那叫一个热闹,穆天扬根本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堂兄弟堂姐妹,再加上穆惜卿这三年鲜少出门,他认不得人也正常。

  两人不知何时来到席间,穆天扬嗓门本就不小,席间主位上的少年闻声望去。

  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玉冠白衣,形貌昳丽,浑身上下充满贵气,听见穆天扬的话,笑问:“谁要对你堂妹负责?”

  “太子殿下。”穆天扬与陆延齐喊了声,拱手作揖。

  太子打趣摆手:“别,孤可没办法对你堂妹负责。”

  穆天扬瞬间被逗得哈哈大笑,大步上前,将来龙去脉说清。

  陆延也跟着笑了,入席自罚三杯酒请罪。

  按理说,陆延不该成为太子嫡系,毕竟太子与今上都和穆惜卿一样,是他无法窥得心音之人,奈何其他几位皇子更让他难以接受。

  想到穆惜卿,陆延脸色不太好看,又闷头喝了口酒。

  那头太子听完穆天扬的话,转头看陆延,笑得意味深长:“依孤看,不是荣平郡主非要你负责,而是不同意你娶义勇侯嫡女,孤说得可对?”

  陆老太太为清河长公主独女,不止是先帝亲封的荣平郡主,还曾救过太子一命,备受当今圣上礼遇,太子对他这位堂姑母还算了解,更何况,陆延消失这么久,早有人来跟他通报发生何事。

  陆延心说,要是穆惜卿答应嫁他,只有祖母反对,那倒不是什么大事,烦就烦在她主动拒绝了。

  陆延知道自己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不懂风花雪月,不像京城里的世家公子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可如今他成功名就,也自认长得不差,在小表妹面前也都尽量收敛气势,应该不至于吓着人。

  况且回京那日他分明瞧见小表妹也来看自己。

  小姑娘一双琉璃大眼还笑成弯弯的月牙,犹似漂亮的桃花花瓣,虽无法言语却拼命的朝他挥手,脸上笑容又甜又灿烂,看起来开心极了,应该是不讨厌他的。

  陆延如何也想不透穆惜卿为何拒绝这门亲事。

  难不成嫌弃他是个武将?

  还是嫌弃他是个冒冒失失、不懂礼数的粗鄙莽夫?

  但当时那种情况,他根本无法坐视不管,要是那两个婆子没能赶上,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居心不良的小厮绝不像他这般君子,甚至还可能对她上下其手,占尽便宜。

  太子见陆延不停喝闷酒,讶异的挑了下眉,俊美得过分冶艳的面容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难不成,不同意的不是郡主,而是义勇侯嫡女?”

  陆延沉默不语。

  穆天扬震惊的瞪大眼:“什么?堂妹她居然宁愿不要清誉也不要嫁给你?那你、那你……”他突然磕磕巴巴,“那你真的就不娶了吗?这怎么行!你们都那样了,你得负责才行!”

  想起少女宁可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也要拒绝自己,陆延捏着酒杯的手指倏地收紧,指节寸寸泛白。

  他倒是想负责到底,可人家不要啊!

  陆延神色平静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上挑的凤眼朝穆天扬一扫,笑容泛着冷:“不娶,当然不娶,她不要我,难不成我还得低声下气、求她嫁我?”

  -

  翌日,穆惜卿再醒来时,画舫已经靠岸,许多马车候在岸边。

  清荷湖位于京郊,离京城有一小段距离,穆家兄妹三人来时是两辆马车,回去时自然也是两辆,只是当初是穆宸自己一辆,穆惜卿则与穆明语同乘,可如今穆惜卿却不愿再与她共乘一辆马车。

  穆明语推穆惜卿下水一事并无直接证据,未免家丑外扬,陆老太太将事情压了下来,陆画没能去找穆明语理论一顿。

  穆宸也按兵不动,打算回府之后再细细盘问。

  穆明语还没意识到事迹早已败露,得知兄长要跟她换马车,瞬间垮下脸,委屈巴巴地问:“大哥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觉得我笨手笨脚照顾不好姐姐?”

  穆宸笑容温润,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你也落水了,也算半个病人,我怎能让你照顾阿卿,别胡思乱想,安心歇息便是。”

  穆明语脸色这才好看些。

  想到穆惜卿如今病成那副模样,用不得冰盆,回程马车必定闷热无比,也不再纠结。

  “好。”穆明语乖巧点头,“都听大哥的。”

  之后又待在马车上和穆惜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下了马车。

  “要不是姑娘火眼金睛,我真看不出来二姑娘竟如此歹毒,这么会演戏!”穆明语一走,紫芙立刻忿忿不平,小声嘀咕。

  “若非娘姑刚出生时身子极为虚弱,几次病重,险些夭折,把先太太吓得够呛,病急乱投医下按郡主当年情况,也收了个孤女养在膝下为您积福,她现在都不知在哪。”

  说到这,紫芙更气了。

  “先太太从小就疼二姑娘,大姑娘也将她当亲生妹妹一样疼惜,什么好东西都先想到她,她怎么能这般忘恩负义,姑娘落水失了清誉,连带她的名声也会受损,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紫芙是个爆脾气,冬葵知道她碎念起来没完没了,连忙阻止:“够了,姑娘还在病中,你这般吵吵闹闹,叫她如何休息?”

  “我这不是气不过吗?我一想到……”紫芙叉着小腰,喋喋不休。

  穆惜卿靠坐榻上,背后垫了两个引枕,柔若无骨地半倚着,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面上并无不悦之色,反倒掩嘴微微笑着。

  因为大病一场的关系,少女掩在唇上,染着大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比平日还要细腻苍白,犹似上好的羊脂玉,漂亮无瑕。

  穆宸直到启程前才上来。

  他一进马车,两个丫鬟瞬间安静下来,低眉顺眼的垂着头,乖得判若两人。

  明媚的阳光透过马车窗帘,投下点点金色光斑,那些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画面,在这一刻全都鲜明起来。

  穆惜卿突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忍不住又笑了。

  真好啊,阿兄还活着,紫芙跟冬葵也还是那么爱拌嘴。

  她不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儿便水灵灵的,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一笑起来,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窝窝儿,更是说不出的叫人喜欢。

  穆宸不由她看一眼,表情有些无奈:“笑得这么开心,身子不难受了?”

  穆惜卿非常配合,捏起帕子掩嘴,虚弱地低咳几声。

  穆宸却是关心则乱,着急吩咐:“快,赶紧摸摸姑娘的额头,看是不是又发热了。”

  紫芙手背刚探上穆惜卿额头,就被少女笑笑地拉下。

  穆惜卿看着兄长,一双眼睛笑得闪闪发亮,看起来就像诡计得逞的小狐狸。

  穆宸怔了下,无奈摇头,见妹妹这副模样,心中暗自佩服岑大夫医术高明,否则这小妮子早就病得昏昏沉沉,没精力跟他调皮。

  穆惜卿其实身子仍是难受得厉害,不止还发着低烧,喉咙也火辣辣的疼,浑身倦怠,但越是难受,越是让她清醒地认知到,自己确确实实上天垂怜,重活一世。

  所以她舍不得将时间浪费在昏睡上。

  这一次她也不要再像前世那样,得了哑疾便敢不出门,日日将自己关在府邸。

  就像前世延哥哥告诉她的:你说不出话并不是你的错,如果有人因此嘲笑你,那么错的是那些人,你不该为了那些人处罚自己,将自己禁锢在黑暗之中,让真正关心你的人担心你。

  穆宸并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见她表情有些凝重,以为她是在烦恼穆明语的事,不由问道:“明语的事,你可有想法?”

  其实穆宸是想问她有没有更直接的证据,却又觉得太强人所难。

  穆母离世前,曾再三交待他们兄妹二人,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将穆明语当亲生妹妹对待,是以此事十分棘手。

  穆宸相信胞妹不会说谎,可这到底不是一件小事,若无证据,也不能拿穆明语如何。

第5章“收好,不许给别人!”……

  穆惜卿像是想到什么,微弯了弯唇,看向紫芙。

  紫芙立刻将手伸了过去。

  她无法言语,只能靠笔纸或在他人手心上写字沟通。

  好在穆母从小就让紫芙及冬葵陪着穆惜卿一块读书识字,穆惜卿不能说话之后,才不至于身边连个识字的丫鬟都没有。

  穆惜卿没什么力气,依旧每一个字都写得缓慢而又吃力。

  紫芙脸色起初有些困惑,却很快又变成了狰狞,最后她咬牙切齿,如实转述:“崔家若拿我落水一事来说嘴,就让他们娶明语。”

  “你在说什么?”穆宸没想到妹妹会这么说,骤然一怔,看着妹妹的脸色很是复杂,“她推你下水,你非旦没有生气,还要将亲事让给她?”

  穆惜卿圆溜溜的眼睛眨巴两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穆明语既然想要那门亲事,那么她就给她,好叫穆明语认清现实,看她这样帮崔家,崔景是否真会依言迎她入门。

  让她知道自己究竟都做了什么蠢事。

  想起前世穆明语的下场,穆惜卿扯了扯唇角。

  她等着看。

  穆惜卿的眼睛大而漂亮,湿软清透,眼角略带浅浅红晕,笑起来时甜软得要命,可爱极了,此时脸上的笑容却带了点凉薄的味道,看得人心颤。

  穆宸看得眉头一皱:“你心里不开心再正常不过,却也无需为了母亲遗言,就强迫自己原谅明语,此事阿兄会再想办法的。”

  穆惜卿蔫蔫地闭上眼,转身背对兄长,纤细的身子如小猫般蜷成一团,流露出一种脆弱的美感,格外惹人爱怜。

  她原本只想假寐片刻,无奈身子实在太过虚弱,一放松便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马车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在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榕树下偷凉。

  穆惜卿睡得昏沉,脑子还有些混沌,被紫芙扶起来,略略洗漱,再端茶浅啜,才终于清醒了些。

  不等她问,冬葵便笑盈盈地说:“恰好路过净慈寺,大公子特地让人停下马车,为姑娘求平安符去了。”

  净慈寺是座历史悠久的寺庙,自建寺以来香火鼎盛,神威显赫,不少求身体安康平安的百姓都会来此参拜,以祈顺遂。

  穆惜卿从小身子骨就不好,穆母为她四处求医问佛,连带穆宸也笃信神佛,每次经过寺庙就要进去祈求一番。

  前世大哥战死沙场后,她就不信神佛真的存在,否则大哥如此虔诚,为何神佛还是没有保佑他平安归来。

  如今她有幸重活一回,却不得不承认,世间真有神佛。定是前世大哥的诚心都用来祈求她平安顺遂,才会让她遇见这样的好事。

  思及此,穆惜卿眼眶蓦然酸涩,急忙地拉过冬葵的手,颤着手指写道:我要进寺。

  她也要帮大哥祈求身体安康才行。

  冬葵连忙劝阻:“大公子担心马车过于闷热,特地让车夫停在阴凉之处,这儿离净慈寺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姑娘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能走这么远的路,待姑娘来日身体康复,再来也不迟。”

  穆宸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表情却有点复杂,甚至透着惋惜之意。

  得知穆惜卿一醒来就吵着要下马车,要为他祈求平安,穆宸笑着说:“只要阿卿赶紧养好身子,阿兄我便事事安康。”

  他温润双眸含着笑,将刚求来的平安符递给穆惜卿,打开食盒时,意味不明的挑了下眉:“净慈寺旁刚好有人在卖甜汤,我尝过了,味道还过得去,想着马车摆不得冰盆,便让清风买了几碗回来,让你解解暑气。”

  穆惜卿捏着平安符,本来还想拉过紫芙的手写什么,听见他的话,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看着食盒里的甜汤。

  那是一碗绿豆爽,去了皮的绿豆粒粒分明,澄澈透亮,看起来格外清爽。

  穆宸取出甜汤,看了眼冬葵及紫芙:“你们也喝,自己拿。”

  两人受宠若惊,异口同声道:“谢公子,奴婢喂完姑娘就喝。”

  穆宸却是摇头一笑:“不必,你们一路照顾阿卿也辛苦了,我来就行。”

  冬葵紫芙知道大公子从小就疼他们姑娘,见他已经动作自然地舀了一勺送到姑娘嘴边,姑娘也乖乖吃掉,两人对看一眼,不再多说。

  冰镇过的绿豆爽,喝起来软绵绵的,口感爽利,清甜可口。绿豆没有蒸得太烂,保有颗粒感的同时一抿就碎,入口清爽香滑,不带半点豆腥味,一路滑进嗓子,舒心又滋润。

  穆惜卿讶异了下,没想到这碗绿豆爽的味道竟与府里的厨子不相上下,只一口,便感觉整个人都凉爽起来,还不等兄长再喂第二勺,就起身想接过碗自己喝。

  穆宸见她一副小馋猫的模样,眼中笑意更盛,看她起身却微皱着眉,将她小手轻拍回去,慢悠悠地说:“你现在病着,不能像以前一样那样一口气喝光,胃受不住。”

  穆惜卿以前能开口时,说话的语调其实和穆宸差不多,都是不紧不慢,温柔得如和风细雨,就跟他们的人一样,温和而又讨人喜欢,让人听了不自觉放松下来。

  但她的声音比穆宸更柔更轻更软,几乎甜到骨子里,只要她一开口撒娇,众人往往拿她没辙。

  可惜她现在没办法说话,只能鼓着腮帮子,哀怨地看着兄长,乖乖坐了回去,耐心等待投喂。

  这副乖巧的模样,惹得穆宸轻笑连连,就连冬葵紫芙也都掩嘴低笑起来。

  太阳下山前,马车终于回到义勇侯府。

  穆惜卿刚被丫鬟搀扶下马车,就听见后头马车传来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穆明语,你胆子不小,竟敢把我当刀使?你这招借刀杀人可真是厉害,我险些就要被你冤死!”

  穆惜卿光听这些话,即便没回头,也猜出一二。

  她这个被林氏宠得无法无天的表姐,向来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主。

  陆老太太怕陆画在画舫上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特地下了封口令,不许她去找穆明语麻烦。陆画憋屈了一整路,如今好不容易回京,哪可能就此放过穆明语,自然要将这口恶气发出来,早早就等在义勇侯府前堵人。

  穆明语一下马车就挨了一个耳光,整个人都懵了,听见陆画的话,面上血色尽失。

  她慌张地看向大哥及穆惜卿,却只看见穆惜卿纤细的背影。

  见穆宸朝两人走来,穆明语立刻委屈的捂住脸。

  “表妹这是在做什么?有事进府坐下来好好说,在义勇侯府门口动手打人,难道不怕这件事传到老祖宗耳里,又得挨罚?”

  陆画压抑着怒气,狠狠的瞪了穆明语一眼,才又有些不甘愿地看向穆宸:“表哥难道就不气吗!”

  她说这话的同时,穆惜卿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弱柳如风般地走了过来。

  穆惜卿十岁以前为了调养身子,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国公府,陆老太太对她比对陆画还好,这让陆画心里极度不平衡,所以才总是找她麻烦。

  可陆画虽然嫉妒这个小表妹,却从来没想过要害她失了清誉,甚至所嫁非人,如今见小表妹面白如纸,连带樱软的唇都血色全无,陆画心中百感交集,甚至觉得她没那么讨人厌了。

  穆惜卿不知道陆画在想什么,看她脸色忽红忽白,像是陷入混乱的小兔子,莫名可爱,不禁眯起眼睛笑了。

  陆画愣了下,一脸凶样的瞪她,讲话却突然结结巴巴起来:“笑、笑什么?你、你是特意来看、看我笑话的吗?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还不、还不赶紧进门去,在这凑什么热闹!”

  她凶完之后,整个耳根和脸颊都红了,看起来气得不轻,就连穆宸都微微皱起眉,穆惜卿却无半分怒意。

  前世她已经有些习惯陆画这般嘴硬心软的模样,此时再看,莫名觉得可爱,脸上笑容也越发灿烂。

  前世穆惜卿嫁给陆延之后,便清楚地认知到国公府内真正对她好的人都有谁。

  陆画便在其中。

  因为陆画从小就对她有敌意的关系,两人一直不对付,穆惜卿甚至觉得陆画和陆延不像亲兄妹。

  否则无法解释,为何延哥哥那样温柔又有耐心的人,会有一个说话总是带刺的妹妹。

  但她与陆延成亲不久就发现,陆画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陆画看穆惜卿笑得这么欢快,又更气了。

  可小表妹现在是个病人,要是她敢动小表妹一根手指,不止祖母会修理她,就连大哥都不会饶她。

  想到陆延,陆画终于想起自己来义勇侯府的目的。

  一时间,她脸上多了几分古怪的别扭之色。

  陆画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袖中掏出什么,一把塞进穆惜卿手里:“收好,不许给别人!”

  “……?”

  穆惜卿看着手里的平安符,微微瞪大眼,愕然看向她。

  难不成她这嘴硬心软的表姐跟兄长一样,路过净慈寺时特地让人停下马车,帮她求了平安符?

  陆画被那双湿软清透的眼睛一看,耳根顿时又更红了,心中咕嘀:小表妹难不成吃错药了?否则以往见了她总冷着一张脸的人,怎么突然一直对她笑?

  见到穆惜卿又开始对她甜甜地笑,还想上前拉她的手,陆画不自在的后退一步,别开头,瓮声瓮气道:“你不要误会,这平安符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大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穆惜卿心脏猛地一缩,握在手中的平安符一瞬间仿佛有千金重。

  延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她求平安符?她不是已经拒绝他,说不愿意跟他成亲了吗?

  穆惜卿凝视掌中的平安符,慢慢收紧手指。

  她上前一步,想将平安符还给陆画。

  陆画却夸张的后退一步,表情凶狠:“不许还我!”

  穆惜卿怔在原地,有些无奈的看她。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宁静。

  穆惜卿尚来不及回头,陆画稚气未脱的小脸已然垮了下去,跟前一刻气势汹汹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看着陆画,意识到什么,浑身紧绷起来。

第6章小心老子不做人!

  马蹄声渐行渐近,众人闻声望去,穆惜卿也和其他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转身看向来人。

  夕阳西沉,晚霞红艳似火,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头束玉冠,身着绀青色束袖锦袍,骑着骏马沐浴在落日余晖中,墨发飞扬,意气风发。

  穆惜卿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紧紧捏住平安符,又很快地松开。

  陆延翻身下马,来到众人面前时,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穆惜卿,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情绪,才又看向陆画。

  “祖母在府里等着你,你跑来这里做什么?”陆延语气平淡冷静,甚至还弯唇微微笑着,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血气却吓得陆画背脊发凉。

  大哥整治人的手段比老祖宗要可怕多,陆画完全没想到大哥会来。

  陆画和陆老太太的马车是分开的,回京前陆老太太交待过她,穆宸调查清楚这件事之前,不许闹事,可她哪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凭什么她被迫在奴仆面前罚跪,丢尽了脸面,穆明语这个始作俑者却什么事也没有!

  陆延大概是看出她的意图,冷嗤一声:“还不赶紧回去!”

  陆画心尖一抖。

  陆画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穆明语,可如今陆延都亲自来了,她哪里还敢放肆,被陆延塞进马车送回国公府,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乖得跟只鹌鹑似的。

  穆明语捂着微肿的脸,错愕的看着。

  陆画就这么被送走了?那她岂不是白白挨了打?!

  穆明语憋屈得要命,想上前跟陆延告状,却又记得他在画舫上有多凶,根本不敢开口。

  她委屈的看了眼穆惜卿,却发现穆惜卿瞬也不瞬的看着陆延。

  眼看陆延就要翻身上马,穆惜卿赶紧用目光示意紫芙。

  “陆世子且慢!”

  陆延停住动作,一直绷着的俊脸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整理好面部表情之后,他漫不经心地转身,看到少女虚弱得像风一吹就会消失的模样,指尖微微一颤。

  陆延不着痕迹的扫了眼穆宸。

  穆宸微笑颔首,随即带着穆明语其一众丫鬟小厮进到义勇侯府。

  大门口很快就只剩穆惜卿一行人,陆延挑眉:“什么事?”

  他眉眼凶狠,带着股野性,不笑时看起来有点吓人,此时却随着少女的靠近渐渐温软下来,就连周身气息都温柔起来。

  紫芙原本远远看着这位陆世子时还有点害怕,甚至不太想让姑娘靠近他,来到陆延面前之后,却又发现陆世子似乎没那么可怕。

  冬葵的表情也有些困惑。

  穆惜卿并没有她们那种落差感,毕竟前世陆延在她面前一直都是这样,甚至比现在还要温和好亲近。

  陆延看着她一会儿,才记起来小姑娘三年前患了哑疾。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长年不在京城。

  陆延朝她伸出手,微微笑道:“陆画刚才找你麻烦了?我回去──”

  话还没说完,手里就被塞了个东西。

  看清楚手里的东西,陆延健硕高大的身躯僵硬一瞬,身上那股被他刻意压制下来,冷冽威严的逼人气势也腾了上来。

  他是伸手让她写字,好跟他交谈,不是让她把平安符还回来!

  陆延不愿穆惜卿多想,事先就交待过陆画,不要说多余的话,没想到她还是把平安符还回来了。

  表妹这是什么意思?还在气陆画那丫头?连她送的平安符也不肯要?

  陆延从小就痛恨自己天赋异禀,听得见他人心音,现下反而恨不得能听见眼前少女心音,好知道她究竟都在想什么。

  紫芙与冬葵被他气势所摄,脸色都有点白。

  穆惜卿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陆延面上神色不变,眼底笑意却已散得一乾二净。少顷,他将平安符塞回她手里:“我知道表妹还在生陆画的气,但这平安符也是她一番心意,你收下便是。”

  话音方落,耳边就传来穆惜卿身边两个丫鬟的心音。

  

  

  陆延:“……”

  陆画那丫头果然靠不住!

  刚这么想,陆延手就被穆惜卿拉了过去。

  穆惜卿微微垂眸,在他掌心上认真写着什么。

  佳人近在咫尺,极清淡的芙蓉香气萦绕鼻端,陆延心脏不受控的飞快地跳了起来,难得露出不自在的神色。

  穆惜卿鲜少出门,肌肤比同年的小娘子要来得亮白柔腻,冰肌玉骨,肤若凝脂,就连细嫩如葱玉的指尖亦是白里透粉,划过掌心时,除了柔滑触感之外,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温热呼吸,泛起一阵阵酥麻。

  陆延耳后微微泛红,只觉得自己整只手都要麻了,脸上的热度却在看清楚她究竟在自己手中写了什么之后,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她写得简单明了,拒绝得干脆利落:心有所属,你我无缘。

  陆延倏地抬眸看她,眼底深处一抹猩红微微漾开。

  穆惜卿想将平安符还回去,这一次,陆延却没有接。

  他双手微微握拳,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就算你已有……心上人,我也是你的表哥,平安符你收着便是。”

  少年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声音却微微发凉,尤其是“心上人”三个字,咬得特别地重,紫芙和冬葵虽然不知道姑娘到底写了什么,看着他的目光却瞬间警戒起来。

  任何一位男子,在短短两天之内被同一个人拒绝两次,哪怕脾气再好,脸上的面子也挂不住,更何况还是陆延这样的天之骄子。

  当初他回京时那可是人山人海,多少姑娘朝他扔鲜花荷包,回京这一个月来,国公府的门坎更几乎要被媒人踏破,就连紫芙她们都想不明白为何姑娘要拒绝这门亲事。

  在她们看来,这位国公府的表公子,虽然是为了负责才说要娶姑娘,却看得出来他对姑娘似乎不止是想负责那么简单,否则也不会被拒绝之后也不生气,还亲自帮姑娘求来平安符。

  陆延的话在理,一般人听到之后通常会顺势收下平安符,穆惜卿却摇摇头,坚持要还他。

  少年下颚微扬,嘴角抿出一个不太愉快的弧度,吓得紫芙跟冬葵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紫芙甚至想溜进府中讨救兵。

  穆惜卿倒是不怕,前世陆延腿断了之后,不知比现在可怕多少倍。

  想起前世,她眸色暗了暗,决定好好安抚少年,想再拉他的手写什么,却反被一把握住手腕。

  “真有心上人了?”

  陆延看着她,目光阴沉得吓人,声音也凛冽得似能把人骨头都冻僵,握着她腕子的力道却不重。

  少年眼神里的情绪,穆惜卿不太看得懂,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在生气。

  前世陆延腿断了之后,脾气变得很差,极为暴躁,却从没用过这样冰冷狠戾的声音跟她说过话。

  穆惜卿桃瓣似的眼角微红,眼底潋滟一片。

  陆延被她那双如小鹿般澄澈的眸子看得心尖发颤,结实的胸膛快速起伏,就连耳根子也不争气的红了红。

  艹,你都有心上人了,别这么看老子!小心老子不做人!

  看着少女又乖又软的眼神,陆延喉结滑动了下,口干舌燥地咽了咽,绯色迅速从耳后蔓延到脸颊。

  见她没有动作,陆延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真有心上人了?你要只是担心老祖宗反对,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

  听见他似曾相似的保证,穆惜卿看着他微红的脸怔了怔,犹豫几瞬,压下心底的不舍。

  她神色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在他手心写了一次,心有所属。

  为求逼真,写完之后甚至轻咬了咬嫣红唇瓣,故作娇羞的低下头去。

  陆延浑身如坠冰窟,心尖仿佛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酸疼起来。

  所以她是因为有心上人才不愿与他成亲,才这么急着跟他撇清关系?

  她怎么就有心上人了呢?

  回京的这一个月,他怎么没打听到这件事?

  陆延下颌紧绷起来,目光也冷得能冻死人,忍不住又在心骂了句:到底是哪个混蛋那么幸运能被表妹看上?

  他嗤笑了声,强迫自己偏开眼,嗓音发哑:“你要是真不想要,就拿去扔,老子也不要!老子的平安都是靠自己挣来的,不靠神佛!”

  行军打仗之人向来忌讳这些鬼神之说,陆延当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求什么平安符,现在更肯定自己就是疯了没错!

  他飞快地翻身上马,不再让她有机会将东西塞回来。

  穆惜卿错愕的看着少年骑马长扬而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陆延。

  他变得很陌生,几乎与前世判若两人,好像前世那个说话轻声细语,彬彬有礼且温柔体贴的少年将军是假的。

  难道陆延也重活一世?可又不像,他若是记得前世,落水一事绝不会轻易善罢罢休,直接杀了穆明语都有可能,而不是在这边对她生闷气。

  穆惜卿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多想无益,只要这辈子不要再和陆延扯上关系,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而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再与她无关。

第7章我这辈子就只认定你一人……

  穆天扬早就知道陆延说不娶穆惜卿只是嘴硬,这不,他回到相府沐浴更衣完毕,连晚膳都还来不及吃,就被陆延拖走,直奔酒楼而去。

  他就说嘛,陆延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他那个从小就心心念念的小表妹,这厮压根在意得很!否则从不求神问佛的人,也不会突然跑去求什么平安符。

  说起来,陆延这个小表妹,从小就长得格外漂亮,面颊粉嫩,玉雪可爱,水灵灵的一双眼,笑起来闪闪发亮。

  三岁能读,四岁便能说会道,伶牙俐齿,聪慧过人,轻易就能将人逗得呵呵笑,深得众人喜爱。

  可惜那丫头身子骨不好,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国公府,当时穆天扬刚随着爹娘从边关回京,就住在国公府对门。

  他一开始见到人,不知是自家六伯的女儿,开玩笑的说穆惜卿长得可真俊俏,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还顺手送了她一串冰糖葫芦。

  五岁的小丫头拿了糖葫芦,开心得直笑,跟在他后头天扬哥哥长、天扬哥哥短的喊,软糯的小奶音,甜得要命,听得人心都化了。

  穆天扬虽然也有个妹妹,但他妹妹打起架来比他还要凶狠,他就从来没这么被甜甜软软的喊过哥哥,开心得不了,当下他就把穆惜卿抱起来,笑眯眯地说:“好,从今天开始我也是你哥哥了!”

  还不要脸的加上一句,以后长大哥哥娶你好不好啊?

  小丫头看着冰糖葫芦犹豫了下,点点头,然后他就被陆延揍了。

  穆天扬从小边关长大,打架是家常便饭,在边关还没有他打不赢的架,也不问陆延为何动手,二话不说就开干。

  后来穆天扬才知道,原来陆延就是太子的另一个伴读。

  当时镇国公打算将陆延扔进军营磨一磨,皇上只能帮太子另寻伴读,穆天扬年纪与太子相近,再加上他爹儿时也当过今上伴读,他顺理成章地被选进宫,取代陆延,成了太子新的伴读。

  伴读被抢,小表妹也被抢,不生气才怪。幸好后来误会解开了,陆延的小表妹就是他的小堂妹,他真的是她同宗同族的哥哥。

  可爱的小堂妹他是不能娶了,两人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穆天扬回忆完两人相识经过,陆延已经带着他来到樊楼,开了间上房。

  樊楼位于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是京城中最大最热闹也最昂贵的酒楼。

  雅间是独立的,桌上摆满的丰盛酒菜也都是上好的,穆天扬虽不常来樊楼,却也知道这里的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淮扬菜,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看着桌上浇着糖醋卤汁,去骨、剖花、炸得外脆里嫩,色香味兼具的松鼠鳜鱼,以及用冰糖水及蜂蜜反复浸蒸数个时辰,蒸煮得软烂火红的蜜汁火方,还有和大白菜一起卤到绵密入骨、汁多肉嫩的红烧狮子头,穆天扬沉默了下,默默地拿起碗筷,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陆延喝了一大口酒,看穆天扬只管埋头猛吃,也不问他为什么要有什么事,面无表情的踹他一脚。

  “你就不问我怎么了?”

  穆天扬“哦”了声,头也不抬、口齿不清地问:“你怎么了。”

  态度敷衍到不能再敷衍。

  陆延:“……”

  穆天扬见他又开始喝闷酒,勉为其难的安慰道:“是不是陆画那丫头说溜了嘴,你那平安符被我小堂妹退回来了?没关系,至少你送的绿豆爽没被退回来,她肯定开心的喝光了。

  “说起来,堂妹她从小就是个馋鬼,当初给她一串糖葫芦,差点要被我拐走,你以后只要送吃的肯定没问题。”

  陆延冷笑了声:“你不说这事我都忘了。”

  穆天扬听出他话里隐藏的酸意,险些被噎死,倒了几杯酒将堵在嗓子眼里的东西全咽了下去,没好气道:“……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居然还耿耿于怀?而且我是她堂兄,我还能真娶她吗!我要真敢,没先被我六伯打断腿,就会被我爹打死!”

  陆延要笑不笑的看他,眼神冻得人心肝颤:“所以不是她堂哥就真打算娶了?”

  穆天扬:“……?”

  我那小堂妹知道你这人吃起醋来就没完没了,还这么不讲道理吗?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再加上穆天扬被陆延那不爽且阴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寒,只好坐直身,把话题扯回陆延身上:“你要是真那么想娶她,直接跟皇上求赐婚圣旨不就行了?”

  陆延怔了下,有些烦躁的别过头:“老子没强迫人的习惯。”

  他从未有过那样卑劣的想法。

  他救她,也不是为了强迫她嫁给自己,只是不想看她被人占便宜。

  陆延薄唇紧抿,过了许久,才又从牙缝里挤出几一句:“……老子说过她不愿意老子也不会求着她嫁。”

  明明在意得要命还要嘴硬。

  穆天扬看破不说破,哦了声就没再开口,又继续享受起眼前的美食。

  陆延依旧酒一杯一杯的喝。

  几碗饭菜下肚,穆天扬心满意足的揉揉肚子,盛了一碗滚烫飘香的老母鸡汤,凑近眼闻了闻,一边轻吹,一边问道:“那你到底怎么了?”

  陆延不说话,想到穆惜卿说她有心上人了,脸色又冷了下来。

  他不答反问:“你不是说她没心上人?”

  穆天扬沉默了一会儿,心虚地干笑了下。

  他两、三年没见过小堂妹了,连她的模样都不认得,怎么可能知道她有没有心上人。

  陆延四年前奉旨下岭南时,曾交待他要好好照顾穆惜卿,可三年前她患上哑疾之后,几乎足不出户,久而久之他也忘了这件事。

  陆延回来时问他,他当然说她没心上人。

  小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来的心上人?石头里蹦出来的吗?还是被义勇侯府的小厮护卫给迷了眼?

  “这,我哪知道,你不也让人查过一遍吗?探子也说她没有心上人啊,再说了,你又不想娶她,她有心上人又怎么了?”

  穆天扬故作镇定的轻啜了口鸡汤,咂咂嘴夸赞道:“这老母鸡汤真他娘的好喝!”

  陆延懒得理他,仰头,又闷了一杯酒。

  他知道穆天扬早忘了这事,也的确一回京就调查过穆惜卿,知道她没心上人,更知道崔家打算毁掉崔老侯爷生前许下的口头婚约。

  崔家那边他已经查得有些眉目,再过不久就能让崔景灰头土脸的滚出京城,两家婚约也会就此作废,这一个月来他才会专心接手兵部事宜,没急着找她。

  一来是怕吓到她,二来是她有口头婚约在身,两人贸然接触,恐影响她的声誉。

  可她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心上人来了?

  穆天扬心虚过后,也觉得奇怪,皱着眉胡乱猜测:“难不成她喜欢崔景那个纨绔?崔景不止跟她有娃娃亲,还是安康侯世子,模样也生得俊俏,端的是风流俊雅,纵使花名在外,那副好皮囊亦让许多女子为之倾倒,说不定堂妹也喜欢他……”

  陆延冷冷看他一眼。

  穆天扬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乖乖闭上嘴。

  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还算靠谱的答案:“你说会不会是……小堂妹觉得自卑、觉得她配不上你,才故意想了这么一个借口让你死心?再怎么说你毕竟也是国公府世子,她嫁给你之后,就是未来的主母,一个哑巴要如何管偌大的国公府?”

  陆延没吭声,修长手指摩挲着杯缘的同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

  穆天扬看到门口那道儒雅清贵的身影微微一怔:“阿宸怎么来了?”

  -

  穆惜卿喝完太医开的药就睡着了,睡着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梦到前世。

  当时外祖母反对她和陆延的婚事,她连国公府大门都进不去,义勇侯府附近也有人盯着。

  陆延想见她只能半夜翻

墙。

  当时已近中秋,夜深人静的月光下,少年笑得非常温柔,揉着她的脑袋说:“别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娶你为妻。”

  她听着,莫名的绯红了脸颊。

  少年的耳根也有点红,俊美到锋利的眉眼间淌着前所未见的温柔,他突然安静下来,久到她困惑地歪了歪头,想拉他的手写字,他才又说:“卿卿,我这辈子就只认定你一人。”

  英俊的少年郎长睫垂落下来,叫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声音轻到她几乎听不清,原本盘踞在耳根的浅红也蔓延到脖颈脸颊。

  他似乎觉得这话太过孟浪,转身就想走。

  穆惜卿下意识想拉住窗外少年的手,却瞬间从梦里醒来。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不过五更天,夜深人静,落针可闻,睡在床边脚踏上守夜的紫芙,几乎是一听见动静就跟着睁开眼。

  “姑娘怎么了?”紫芙声音充满困意。

  穆惜卿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自己没事,又抱着膝盖呆坐半晌,方躺回软榻上。

  穆惜卿晚上睡得不安稳,早晨醒来时还有些发热,被紫芙叫起来喝完汤药,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近午时才清醒过来。

  刚被紫芙伺候着洗漱完毕,坐在铜镜前给丫鬟们梳发,就见冬葵拂开珠帘进来通报:“姑娘,侯爷过来了,正在外间候着您,说有些话想亲自问一问您。”

  她微微颔首。

  想来是大哥跟爹爹提过明语推她落水的事。

  果不其然,一去到外间,就见到负手而立的义勇侯,急匆匆朝她走了过来,嗓音洪亮:“你大哥说你落水一事与明语有关,此事可为真?”

  义勇侯的眉眼与穆宸有几分相似,却比穆宸更加地威严凌厉。

  看着父亲身强体壮,活力十足的模样,穆惜卿眼眶骤然一热。

  前世大哥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父亲得知噩耗之后,整个人像是苍老十多岁,一夜之间就白了头,也佝偻了腰。

  义勇侯见到女儿泪眼汪汪的模样,哪里还要再问,压抑在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爹知道了,别哭别哭,爹一定为你做主!”

  “你娘临终前虽让我好好照顾明语,却也没有残害嫡姐也能原谅的道理,我立刻让人将她送到乡下庄子上!”义勇侯满腹怒火,语速特别快,却在转身前就被踉跄跑上来的女儿拽住手。

  穆惜卿摇摇头。

  义勇侯气急败坏道:“我知道你从小最疼明语,但你别这么傻,要不是岑大夫也跟着去游湖,你现在还病得下不了床!要不是救你的人刚好是陆延,你现在就只能选择嫁给小厮护卫或是到尼姑庵里做尼姑!”

  穆惜卿无法言语,义勇侯来找她谈事当下,就让人备好文房四宝。这件事很难说清,她只能拉着义勇侯来到桌案前,提笔写字。

  义勇侯看清楚女儿都写了什么,脑袋一阵晕眩,脸色铁青:“明语和崔世子私通,还已经暗结珠胎?你……你这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

第8章疯了吗?

  穆惜卿没有回答,执笔继续写着什么。

  前世穆明语以为把她推下水,害她失了清誉,崔景便会娶她为妻,殊不知崔景推掉这个娃娃亲之后,转头就和鸿胪寺少卿的次女定下亲事。

  穆明语做了脏事,不敢闹大,见不到崔景又拿崔家没辙,只能憋屈的忍了下来,后来还是因为怀了崔景骨肉,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穆明语怕被沉塘,才不得不哭着求到她和义勇侯面前,要他们替她做主。

  穆明语当然不敢提害她的事,但崔景摆明不要她,扯到后来纸包不住火,义勇侯府不旦因为此事沦为京城笑柄,连带她的名声都受到影响,外祖母更加反对她与陆延成亲。

  想起这件事,穆惜卿握笔的力道重了几分。

  她待穆明语如亲生姐妹,对方却只将她当成垫脚石,只想踩着她往上爬。

  重活一世,她已经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没什么感情,不会再给穆明语伤害自己及义勇侯府的机会,也不会再看在母亲的遗言上再一次忍受她的辜负及背叛。

  既然她无情在先,那么就别怪她无义。

  穆惜卿眉眼微垂,苍□□致的脸庞染上几许冷酷的味道。

  义勇侯见她连崔景与穆明语平日里私会的宅子在哪都写了出来,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这哪是养了个闺女,他根本是养了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义勇侯压低嗓子,咬牙切齿:“难不成明语是想坏你名声,好代替你嫁进安康侯府当世子夫人?她疯了吗?她真以为崔家不要你,就能要她?”

  是了,否则穆明语不会无缘无故推他的女儿下水!

  “我立刻让人将那丫头压过来细细盘问!”义勇侯完全没想到养女能如此丧心病狂,竟然与嫡姐名义上的未婚夫婿干出这样的混账事。

  穆惜卿抬手制止他,低头继续写道:爹爹切莫打草惊蛇,此事得人赃俱获才能叫崔景负责,否则不止崔家不认,还会反咬我们一口,连带女儿及义勇侯府名声受损。

  穆明语这几日应当还会再与崔景碰面,待两人碰面,在私宅行那苟且之事时,爹爹直接带人闯进去,任崔景再如何舌灿莲花也赖不掉。

  “对、对,卿儿说得对,你和崔家还有口头婚约在,此事得从长计议才行!”义勇侯冷静下来。

  好在父女俩谈话时,义勇侯早就屏退左右,就只留下穆惜卿身边的冬葵替她磨墨。

  冬葵是家生奴,死活都由家主说了算,这件事让她知道也无所谓。

  紫芙性子欢脱,脾气也暴躁了些,冬葵相对之下沉稳冷静许多,然而此时看到穆惜卿写的这些话,也是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穆明语千刀万剐。

  冬葵甚至担心穆惜卿会待念与穆明语的姐妹之情,顾不得以下犯上,直言道:“穆明语既然对姑娘如此心狠,姑娘切莫对她心软!”

  穆惜卿笑着点了点头。

  她自然不可能再对穆明语心软。

  前世穆明语如何害她,如今她都会加倍奉还。

  义勇侯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头紧蹙,思索着什么。

  他迟疑片刻,开口问道:“卿儿是何时得知此事的?你要是早点告诉爹爹,也不必受那落水之苦!”

  义勇侯想弄清楚来龙去脉,却见刚才还一心埋头苦写的女儿,正用可怜巴巴里还带着撒娇的小眼神瞅着自己。

  他脑子瞬间一懵,干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穆惜卿低头写道:女儿肚子饿了,想先用膳。

  简单的几个字,浓浓的撒娇味道却猝然跃出纸面。

  不止义勇侯无奈的摇头失笑,就连冬葵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打自三年前穆惜卿不能说话之后,就很少对义勇侯或是两位兄长撒娇,义勇侯好不容易见到女儿撒娇,暂时将穆明语的事搁到一旁,朗声道:“来人,备膳!”

  义勇侯知道女儿身子还虚弱得很,不愿她来回折腾,直接让人将饭菜端到她宝月轩。

  穆惜卿还在病中的关系,午膳虽比平时还要清淡不少,却也色香味俱全。除了温补身子的红枣枸杞人参鸡汤与几道新鲜蔬菜之外,还有清热解暑的凉拌桂花莲藕,及滋阴润肺的冰糖炖雪梨。

  红枣枸杞人参鸡汤,用的是新鲜的老母鸡,再加上党参、黄芪补气,厨子一早就放入炖盅内炖煮,此时一开盅盖,肉嫩汤鲜的浓香更是扑鼻而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莲藕本身没什么味道,削皮切成薄片,汆烫后再用冷水冰镇半个时辰,上桌前淋上桂花蜜及柠檬汁调味搅拌均匀后食用,却是极为开胃。

  穆惜卿本来没什么胃口,几片莲藕入口,酸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咽下后丝丝入甜,清爽不腻口,迅速地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不由得开心的笑了下,越发努力投喂自己。

  她想快点养好身子,不想再跟前世一样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哪也不去。

  义勇侯温柔的笑看着女儿,有些食不知味的扒着饭,半碗饭刚下肚,就见赵管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侯爷不好了,大公子突然带着几十个签了死契的奴仆出门了!”

  义勇侯放下碗筷,拍案而起:“宸哥儿出门前,可有交待什么?”

  赵管家面有难色地摇了摇头,道:“大公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的人全都长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分三辆马车而坐,往西城的方向驶去。侯爷您说,大公子该不会是惹了什么麻烦,才会带这么多人出门?”

  穆宸从小就乖,义勇侯倒是没往那方面想去,眉头深锁,摆手道:“宸哥儿向来稳重,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下去,让其他人管好嘴巴,不要让人将这件事往外传。”

  “是。”

  穆惜卿此时也放下碗筷,垂着眼,若有所思。

  待管事离开,原本伺候在左右的奴仆也全被义勇侯屏退,他才开口问女儿:“明语与崔景的事和你大哥说了?”

  崔景的私宅就在西城,穆明语不久前也出了门,说要去西城的胭脂铺子买东西。

  义勇侯一听管事说穆宸带着那么多人去西城,马上就想到这件事。

  穆惜卿却摇摇头,在冬葵手上写道:我就只跟您提了。

  这下,父女俩再没心思用午膳。

  穆惜卿又吃了几口冰糖炖雪梨,便让人将熬好的药端来服下。她懒懒地倚着引枕,半躺在贵妃椅上,安静的看著书。

  没一会儿整个人又开始昏沉,再睁眼,是被紫芙大嗓门给吵醒的。

  “我原以为穆明语推大姑娘下水已经够可恶,没想到那根本不算什么,她居然敢和与崔世子私通!崔世子人虽然不咋样,但他好歹是咱们姑娘名义上的未婚夫婿,你说穆明语她怎么敢?!”

  紫芙的声音像是吃了好几斤火

药,穆惜卿半睡半醒间都听得出她气炸了。

  她记得她没跟紫芙提过这件事。

  穆惜卿撑着手坐直身,混沌不明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心说,大哥果然是去西城捉人了。

  冬葵率先进到屋内,见到姑娘醒了,回头狠狠瞪了眼紫芙:“就跟你说姑娘在午睡,说话小声点,姑娘都给你吵醒了!”

  紫芙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快步上前扶起穆惜卿:“请姑娘原谅奴婢,奴婢真不是故意要吵醒您,奴婢就只是气不过,觉得穆明语那丫头实在欺人太甚!”

  不等穆惜卿开口,冬葵已细细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穆宸中午带人出门,的确就是到西城捉

奸,据说一群人闯进去时,崔景与穆明语衣衫不整,正在鏖战。

  崔景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绔纨,但他翻窗开溜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平时没少干这种事,要是陆世子与穆二公子没跟去,肯定让人跑了。

  穆惜卿听到这,困惑的皱了下眉。

  哪个穆二公子?既然冬葵特地加上姓氏,应当不是自己二哥。

  还有为何延哥哥也在那?

  紫芙正在伺候她更衣,见她皱眉,插嘴道:“不止他们俩,奴婢还听说太子也去了。”

  穆惜卿:“……?”

  她觉得自己似乎还没睡醒。

  冬葵说:“太子有没有去奴婢不清楚,不过太子现在的确就在咱们侯府,不止太子,就连安康侯夫妇都来了。”

  “……”

  穆惜卿听完之后脑袋更加混乱,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大哥去捉

奸,还要带上这么多贵人。

  大哥疯了吗?

  主仆三人去前厅的路上,紫芙仍滔滔不绝地说:“姑娘您刚刚在睡,没看到崔世子被大公子揪进咱们府里的模样……”

  紫芙蓦地噤声,探头探脑,确定附近没其他人,才用气音说道:“大公子就只让他套了件长裤,他进到侯府时还赤着上半身,身上全是不堪入目的痕迹,您──”

  “我看你是皮痒了,跟姑娘说这些糟心话做什么!”紫芙说到一半,冬葵就朝她脑袋狠狠抽了一巴掌。

  紫芙委屈巴巴道:“我这不是怕待会儿穆明语那丫头往咱姑娘跟前一哭,姑娘会一时心软就原谅她吗?”

  她还没忘姑娘昨天才说要把崔家婚事让给穆明语。

  三人刚到堂屋门口,穆惜卿就听见崔景充满轻蔑的怒斥声:“什么叫穆明语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和她一个月才见两三次面,谁知道她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

  饶是穆惜卿觉得穆明语是自作自受,听见崔景这话亦是面色微寒,黛眉紧蹙。

  堂屋里人不少,穆明语与崔景站在正中央,安康侯夫妇就站在两人身旁,主位上坐着的人却不是义勇侯,而是一名姿容昳丽的白衣少年。

  义勇侯此时正与穆宸并肩而立,站在主位右侧,主位左侧同样站了两名男子。

  穆惜卿刚踏进堂屋,就见主位左侧,一身绀青色锦袍,身姿颀长的英俊少年朝她看来。

  少年似乎忘了昨天自己是如何被狠狠拒绝,冲她勾了勾唇角,俊美刚毅的脸庞写满温柔笑意,凤眸漆黑幽深,渐渐与梦中身影重迭在一起。

  穆惜卿飞快地垂下眼,耳边全是抑制不住,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wuwangwoa.com/wwwsz/965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