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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上帝,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有一个很平凡的心愿。”

她的双手交叉握在胸前,看着窗外的明月,虔诚的祷告着。

“你知道的,我的年纪也到了,可以帮我找一个对象吗?我希望是一个会疼我的人,还希望他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人,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唔……上帝呀,最好是个性谨慎、保守和我比较合得来的人,还希望他忠厚老实、敬老尊贤、爱护动物,最好也喜欢小孩子,然后能够和我一样爱做家事、会煮菜,还要温和亲切……”

唔……要求会不会太多了,上帝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了?母亲在世的时候告诉她,有的时候自己别提条件,只要放开手让神来做是最好的,所以在她嘀嘀咕咕地开出十几个条件后,她用了一句话当结尾。

“上帝呀,不然请你给我一个最适合我的男人吧!就算他没有上面一两个条件都没有关系!谢谢上帝,阿们。”

上帝喜欢好人,所以即使没有具备全部的条件,也肯定不是一个大坏蛋。

虔诚的祷告后,她安心地睡着了。虽然在她二十几年的生命里,她祷告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是,上帝不会小器到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将一个打过折扣的男人给她吧?!

第1章

“倪总裁,你好,你好。”

王总经理不安地搓着手,冷汗沁出他的额头,他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习惯了二十多年位高权重的生活,能让他这样哈腰鞠躬的人屈指可数,而眼前的这个恰恰是最最不能惹的那个。

倪振东淡淡地冷冷睨他一眼,不怒而威的气势叫人不敢直视他。他有一双锐利、冷漠的眼睛,深沉得像一座潭,高大的身材更增他的气势,俊朗的他是多少名门千金爱慕的对象,但他的冷酷、淡漠不知道碎了多少女人的心。

他扫了这工厂一眼,这曾经是他最熟悉的一个地方,倪氏企业遍布全亚洲有上百处的资产,但这里,写过倪家的一段历史——一段努力被每个倪家人遗忘的历史,除了他!从小到大,他被迫深深地记忆着,直到死都不能忘。

看到工厂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十人全盯着他,他们的目光里都写着同样的表情——愤怒、悲哀和无奈在脸上交织着。

“这工厂下个月不是就要停业了吗?”听来温和但没有一丝暖意的声音从他的薄唇里吐出来。

“是、是、是……”王总经理不安地看着他,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使他凝聚起来的勇气如烟散去。“但是……这些员工有很多人都在这里工作了大半辈子……”

“该给的遣散费和薪水一分也没有少吧!”

“没有、没有。”他点头如捣蒜。“一毛也没有少给……但是,他们很多人年纪也大了……不容易再找到工作……还要养活一家老小……”

“那我应该养他们到老到死吗?”一字一句恍似带着千斤的重量吐出来。

“当然……不是……”他吓得脸色发白,发福的身躯抖得像秋天的落叶。“只是……倪董事长……他说无论如何,这工厂都不能关。”

倪振东莫测高深地看着王总经理,看到他全身发毛,他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几乎以为自己快心脏病发死了,耳边只听得到“咚、咚、咚、咚”像打鼓的心跳声。

“我以为,倪氏现在是我在作主。”

扑通一声,王总经理瘫倒在地上了,哆嗦着唇,颤抖地说:“是、是……当然是倪总裁当家。”

老狮和年轻狮子的争权,在倪氏的高阶主管里已经隐隐闻到烟硝味了。

“那下个月工厂能关了吗,王总经理?”冰冷的话语在他的职衔上嘲讽地加强了语气。

与其说这话是问话,不如说是最直接的命令,言下之意,下个月工厂不关门,他也别想当这个职务了。

“是、是、是……”汗潺潺、泪潸潸是王总经理现在最佳的写照了。

等倪振东的车子要离开厂区时,原本安静的工人喧扰了起来。

“你没有人性,你是魔鬼!”一个妇女的声音蓦地响起。“工厂关了,你就要我们滚回家,我孩子怎么办……”

“你爱关就关,告诉你,姓倪的,我们和你没完!”

“你有钱,你就不管别人的死活了!”

工人们叫嚣着一拥而上,豪华的加长型轿车从容地驶离,远离背后砸过来的石头,还有咒骂和哭叫声。

“少……少爷……”司机老刘看着后照镜不安地叫他。

老刘在倪家待了十几年,从小叫他“少爷”叫惯了,不像别人都叫他总裁。

倪振东平静的脸上风波不起,对于刚才工人的愤慨置若罔闻。老刘吞咽一下口水,从来没看过少爷的脸上有其他的表情,喜怒哀乐不曾传到他的眼里,冰冰冷冷的没有人性。不是的,少爷以前不是那样的人。

“回公司去。”

“是。”

车子平稳地向台北市中心驶去,车内的隔音设备将车外的声音全都摒挡了去,倪振东在心里吁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把那间工厂拆了,那萦绕在他脑海里的梦魇也可以消失了。

二十几年了,让他们安息吧!

车子一路驶到台北市最繁华、最昂贵的办公大楼区,感觉到车子停在原地久了一点,倪振东从文件中抬头看向车外。

“少爷,前面塞车,一会儿就到公司了。”

他漫应了一声,目光仍在车外逡移着,初秋的阳光很明媚,他按下电动车窗,看向车外的车水马龙。在两条大马路交会的地方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有一个喷水池,心里有股奇怪的骚动,他的目光定定地锁在坐在喷水池前的一个女孩子身上。

她静静地坐着,简单的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过肩的长发扎成马尾,她好娇小,白皙的脸庞看来很年轻。她悠闲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一会儿闭着眼仰头面对蓝天,嘴角勾出一个笑容。她看来正享受这个阳光,嘴唇有些微的蠕动。虽然隔的很远,但莫名的,他知道她在唱歌,知道她现在有一个好心情。

是什么让她愉快?是什么让她有种温暖恬静的表情?那嘴角扬起笑时,又是什么样的面容?

说不出什么吸引了他,但就是让他挪不开目光。惊鸿一瞥,那恬适、安静的神情莫名地牵动着他。

“少爷,不堵车了。”

“嗯。”他脸上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车子快迅地驶过,他不禁回头再望她,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为止。

“一个女人罢了!”他自嘲地再说。“一个平凡无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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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是位于繁华、喧嚣的台北市,安安静静的,小巧而精致的一间花店。远远地看到这间小店,就会令人忍不住停下脚步伫足欣赏。

花店位于最繁华黄金地段的商业办公大楼区,这间小店平空为了这新颖、冰冷的建筑楼群里增添了绿意。古朴的木头上题上了店名——“绿野仙踪”,黄金葛轻轻巧巧地攀绕了招牌,透明、干净的落地长窗里面逸出了沁人心脾的绿意,走过店门口的时候,不免惊叹于店主人玲珑心思,一间小店装饰得精巧可爱;天人菊、马樱丹、勿忘我、紫罗兰、球兰、小雏菊、薄荷……还有一些没标上名字的,开得茂盛美丽。

最重要的是,店主人亲切、温柔的笑脸,让人打从心里舒服。就算不进去消费,她还是免费奉送微笑,所以店面虽小,但店主人和气、人缘好,使生意兴隆通四海。

店主人的名字是“郝可伶”,一张清秀的脸庞、及肩的长发,还有娇小不到一五五公分的身高。五官的组合只能说是平凡无奇、称不上漂亮,充其量只能说是清秀。

在店门口整理花束的大男孩看到迎面走来的娇小女孩。

“可伶,你又趴趴走了。”王浩不满地嘀咕着,俊朗的脸上写满控诉。

“我难得出去散散步都不行吗?”

“散步!你看看我这是什么。”他指了指自己满身的大汗。

“身体新陈代谢后排放出来的废水,恭喜你,你的身体正常运作。不过,有点味道就是了,麻烦你再退后三步。”

可伶捏起鼻子,小手像挥苍蝇一样地挥动着。

“哼!你的员工作牛作马的,你居然还有空散步。更过分的是,居然还嫌我有汗臭味。”他指控道。

“拜托,这里离喷水池不到两百米,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都不行啊!”

“那里都是废气,你跑去呼吸废气干嘛,摆明了叫偷懒好不好!”

她悲哀地长叹一声。“作员工的这样训老板,我这老板威严何在,苍天啊……”

歌仔戏的三七调才正要唱时,就被王浩呼天喊地的哭调抢了先声。

“苍天啊……呜呜……我是苦命的工读生,修花、洒水、接电话,老少客人来不断,问我薪水有多少,区区时薪一百块,我命苦啊……”

哭完后,他奇迹似地止住了声音,然后用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她,刚刚的哀嚎好像是假的。

可伶稀奇地看着他,然后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

“你傻笑也没有用,加薪比较实际。”

“加薪呀……”可伶认真地想了一下。“花店现在生意不错,好,你的时薪加十元。”

王浩重重地敲了她一记。“笨蛋,这么好说话,和人谈价钱都不会谈,那你只有被欺负的分。记住,要坚持立场,就算涨价,也要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活像对方占了大便宜似的。”

“你又不是别人,和你还得耍心机吗?”她抱怨道。

“和我都谈不好了,你怎么和顾客谈?别人就是看你好欺负,凡事都好商量,你看看我,有谁敢跟我杀价吗?”

“因为你穷凶极恶、目露凶光、一副在逃的枪击要犯的样子。”她小声地说。

“郝可伶!”他低吼。

“好啦,我错了!”她赶紧陪笑,知道他的啰嗦都是为她好,知道他对她的单纯和天真有一百个不放心。

他从鼻子哼一口气出来。“倪氏企业今天有订二十个花篮,还有五盆盆栽,下周一的中午以前就得送去了。”

“倪财神又订货啦,哇!真的是我们的财神爷。”

倪氏大楼位于花店的斜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马路,倪氏二十几层的大楼里含盖各个部门组织,不定时的会举办一些说明会、记者会,各种餐会等等,所以常指名要“绿野仙踪”送各种的花圈、插花、盆栽的。一直以来,双方合作得非常愉快。

王浩现在是大四的学生,正准备考研究所,一间花店就靠他们两人经营。

一年前花店开幕后,她越来越忙,一个人无力应付过多的订单,又要送花又要顾店,但应征了几个人后,都觉得不够满意。

有一次,她弯腰费力地抱着一大盆樱树;这樱树她一直当心肝宝贝的照顾着。一树灿烂的樱花美丽抢眼,让它抢手得不得了,各公司行号办各种活动展览时,都指定要它。但当樱树还回来之后,就是可伶头痛的时间了——要怎样好好地安顿这棵树,这盆树可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搬得动的。

她费力地像老牛拉车一样地挪动着。

“我帮你搬吧!”

弯着腰的她一抬头,看到一个高高帅帅的阳光男孩正冲着她笑。她抬起手遮阳光的时候,真觉得他的背后金光闪闪、瑞气金条,她还诧异怎么没看到他的头上有光环。他看来就像一个笑容可掬的大天使来帮她的忙。

“好啊!谢谢你了。”

她一向不拒绝这种帮忙,实际上有好几次她就站在店门口装成一副可怜样,有好几个见义勇为的男士帮她抬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东西。

她一弯腰,准备和他合力搬进花盆。

咔嚓!耳边传来一阵可怕的像是骨头错位的声音,天啊!她几乎没有勇气去证实刚刚自己有没有听错了什么。僵立了三秒后,她咬牙面对现实,轻轻地扭一下腰。

哇!痛!痛!痛!痛感神经猛抽了一下,没错,她闪到腰了!

清楚的看到那大男孩看着她僵立不动后,茫然的表情。“为什么……不起来……”

“我也想呀……”

“那……”

“我起不来……”

沉默一阵子后,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你还好吧?”

“还好……”只是不能动了。

“那……”我走了……他几乎吐出这一句话,但看到可伶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感到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看那湿漉漉的眼睛瞅着他瞧,抛弃家猫家犬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她看来年纪很轻,大概跟他同年吧!她不是一个美女,差强人意只能算中等美女。中等者表示平凡也,美女则是安慰人用的,他实在没有必要觉得对不起她。但……她的眼睛很温柔,瞅着人瞧的时候,会让人觉得那白皙的脸蛋越看越耐看。

“医院吧!”

那黑眸感激地快沁出泪来,他看着发呆了。

之后,王浩开始隔一、两天来拜访她一下,三不五时地关照她,也就顺理成章地在她店里帮忙了。

当王浩知道可伶的年纪比他大三岁的时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看你一副营养不够、发育不良的样子,居然已经二十五岁了。”

“小姐我二十五岁又怎么了?”她莫名其妙地问。

“啧,看你的身材以为你还有发育成长的空间,但你的年龄已经是不可能了,我替你惋惜。”

“喂、喂,我长得娇小一点,节省国家粮食又怎么了?人的智慧和他的身材没有关系。”

“对,没有关系,就拿你来打比方好了,长得矮一点,营养应该都让大脑吸收了才对。但实际上就不一定,不只少一根筋,而且根本就停止生长。”

“喂,你不要人身攻击!”

他啧啧有声地上下打量她,她气得头顶冒烟。长得矮,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已经够呕人了,还要被人嘲笑!

“我比你大,”她强调道。“比你多了几年的人生经验,那些不是你这种黄毛小鬼懂得的。”

“我心理年龄比你大。”

可伶气得牙痒痒的。但这家伙还真的用行动证明了,证明他年纪轻轻,就已经老奸巨猾了……不、不、不,是少年老成。

他高高帅帅的,又有一脸阳光的笑容,不知道迷死了多少小女生和大女生,根本是一个师奶杀手,从三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喜欢他。而他戏谑、爽朗,里里外外什么事都帮可伶。

说来惭愧,虽然她大了他三岁,但她一副娃娃脸,又长得娇小,总让人觉得她好小。王浩虽然小她三岁,但是他精明得很,好几次花商看她年幼可欺,试图在价格上欺蒙她,都被王浩给拆穿,久了,花商也不敢了。

还有顾客,大概是这几年消费者意识抬头,每个人都像大爷一样,再加上可伶单纯善良,老有想耍赖或者想多A一点的客人,这时候王浩就笑嘻嘻地出现,不但摆平了客人,有时候还海削了他们一顿。

可伶是老板,可伶的年纪也比他大,但他反而像个大哥哥一样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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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结束公司的高层主管会议后,倪振东下楼准备赴“旭光”叶董事长中午的餐会。

走到一楼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四顾着。一楼的办公大厅宽敞明亮,此时人来人往、喧扰不休;各式的花篮、茶点进进出出的,看来是企划部在办一个活动。他面无表情地巡视着。

不由自主的,他的目光落到一个角落里,紧紧地锁在一个娇小女孩的身上。

是她!是几日前坐在喷水池前的女孩;这几天那女孩的身影偶尔还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她温婉、安静,嘴角噙着一个怡然自得的笑容,无视于身边嘈杂的人声,安安静静地修剪着桌上的一盆花。她专注而细致地为这插花调整位置,吸引他注意的不是那张脸,而是那种安静的神态。他的眼睛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动作,看到她微蹙着眉,目光放在手上的一叶兰上。怎么,那花哪里让她苦恼了?

犹豫一下后,她将一叶兰换成跳舞兰,然后嘴角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轻退一步后,她评判地打量排成一排的花篮和各种插花。

“总裁?”王总经理犹豫地叫了一下。

怪了!总裁为什么发呆……喔,不!不是发呆,精明能干的总裁不会发呆。谁都会发呆,但英明神武的总裁不会发呆。对,他是在沉思,王总经理感到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亵渎了高高在上的总裁。

顺着总裁的视线,只看到花店的人在整理花篮,看来一派祥和,没有什么不对劲,而那女孩看来很普通。但他们要的是花呀,跟那女孩又有什么关系,呃……难道总裁不满意?完了!完了!那企划室有人要倒霉了。

神经大条到可以当电缆的可伶,感觉到两道炙人的目光,也像磁铁被吸引一般,她抬头就接触到一对深沉的眼睛——正对着一个男人,一个出色的男人。

他不快乐!

这认知一下就窜进她的意识里,没有任何的理由,她就是知道。在人群里,她一眼就看到他,实在是因为他有太吸引人的特质了。上帝一定在他头顶装了一只聚光灯,就像舞台上的主角一样引人注意,他一出现便使四周围都暗淡了下来。

他一八O以上的身高使他看来高大,有棱有角的五官上有一对浓黑的眉,还有一对锐利的眼睛。但那眼睛黑得阴郁,冷冷地不起一丝的情绪。他嘴唇紧抿着,脸上刻划着精明干练,他全身上下迸发出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即使他脸上带着笑容,也实在是无法将他归类于温和、亲切的邻家大哥哥。

他的眼里有一种很深沉、很深沉的东西,冰冷的黑眸里压抑着一些更黑暗的情绪,看得出他身边的人很怕他。但不知为何,看到他冷峻、淡漠的神情,她的心口狠狠地揪了一下,闷闷地有些疼痛。

他们的目光交会了。

那像黑暗中豹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盯住她,时间静止了,她屏住气息,荒谬的以为那眼睛可以看透她的灵魂;像被魔法师施了魔术一样,她的脚在这地板生根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可能才一、两秒钟的时间,那黑眼珠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动作快一点,我们的活动快开始了,你这花怎么都还没有弄好啊?!”企划部的朱丽英不耐烦地对可伶说。

可伶眨眨眼,过了好一会才从那声音里反应过来,她温言地说,“朱小姐,别着急,这些花都弄好了,摆到桌上就行了。”

朱丽英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鼻孔不屑地哼出声音。“你们老板是怎么回事呀?也不多请几个人过来弄,担误了事情,看你们怎么赔。”

可伶脸色垮了一下。第N次被误会成是工读生了,阿浩看来都比她像老板,她真有这么年幼、可欺的样子吗?她哀叹地自怨自艾着。

而那两道炙人的目光还在紧跟随着她,她脸一红,没勇气抬头看那对眼睛的主人。唉,怎么选在她挨人骂的时候被撞见呢?难道是因为她平时不烧香不拜佛,连祷告都难得一次,所以选在她最窘的时候被帅哥瞧见?

“我一人就可以了,我马上弄。”她小声地说。

“哼,最好是快点!”朱丽英一昂头,就看到前方冷峻的眸子,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吓得几乎腿软。天啊!居然是倪氏的大老板。她一惊,撞了可伶一下,使得可伶手中的剪刀就跌落在地上,滑到他的脚前。

倪振东一动也没动,仍旧一言不发地看着可伶。可伶尴尬地蹲在他的脚前捡起剪刀,两人近得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她低着身体起来后仰头,接触到一个……东西?鼻间闻到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唇刷过一个柔软的、温热的唇,难以言喻像触电又交织着情欲,强烈的触感,一下子惊呆了两人。可伶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眼里瞬间闪过迷惘,随即仍是平静、冷淡的眸子。

她刚刚……吻了他的唇??

一认知到这个事实后,可伶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往后一退,但脚步不稳,就跌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身体还兀自轻颤着。

那……那是什么感觉?像触电一样酥酥麻麻的,又美妙又激烈,像一根弦绷得老紧,在瞬间迸出音律。

倪振东想也不想地一脚跨出去、手伸出来,可伶屁股着地还呆呆愣愣的,一看到他伸出来的手,立刻往后退。倪振东又向前跨了一步,可伶屁股贴着地板拼命地往后挪,又惊又慌地看到那冷峻的眸子里已有了怒意。

“起来!”他沉稳地说。

“不……不用了……”她拼命地摇手。

“起来!”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她语带哭音。

“我说……起来!”他的语气又冷又硬,活像一个将军要他的士兵起来冲锋陷阵,识相的就不要挑战他的权威。

可伶吞咽一下口水,小声地说:“我……我起不来……”

他往前跨了一步,粗鲁地抓住她的胳臂,把她拽起来,两人的身体一接触,可伶又是全身一震。她费力地想离他远一点,但刚又经历了第二次的惊吓,她已吓得腿软,整个人又软了下去。

毕生最难堪的时候大概就是现在了。可伶现在才发现整个大厅静悄悄的,全部的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看着他们两个。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连眨都舍不得眨眼,因为他们居然演了一出戏,提供人们娱乐兼闲磕牙的题材。

可伶又羞又窘又急,整个血液直往脑门冲,真恨不得现在马上昏过去算了,昏到大家都忘记地球上有她郝可伶这个人之后,她再醒过来。但是,她身体健康到没有昏倒过,虽然心脏跳动得超乎寻常,但显然还不到可以昏倒的地步。

倪振东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唇边遗留着她的柔软。刚看到那身体靠近他时,他无意识地低头,想更近一点闻她的味道。而碰触她的感觉让他震撼,仿佛全身的感官细胞都活络了起来。

“你……”

“别过来……”她双手抗拒着他,声音又急又慌。

“总……总裁……”王总经理吞了一口口水,期期艾艾地开口。

亲眼看到刚刚那幕情景,他几乎要以为是一出“一见钟情”的戏码。但……但是,名列台湾百大企业的倪氏和那一个来历不明的花店小妹?喔……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现代已经没有灰姑娘了,因为没有神仙教母了,所以灰姑娘还在打扫炉灰,王子照样参加一夜又一夜的舞会。

“总……总裁……”他稍稍再加大了音量。

总裁回头了,但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王总经理当场吓得快腿软……呜呜……那哪像一个刚坠入情网的男人,我错了,大错特错!

“总裁……叶董事长来了。”颤抖的手指指着走进大厅的人。倪振东转身往叶董事长走过去,留下王总经理留在原地找毛巾擦汗,还有呆愣、软瘫在地上的可伶。

可伶咽了一下口水,愣愣地看着远去的高大身影。旁边的人看看主角走了,觉得无趣后,也分别作鸟兽散。

“唷,真是捡了个大便宜,这样强吻了我们的老板。”朱丽英眼睛冒着火花。

看可伶愣愣呆呆的,朱丽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大美人,真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

耳边还模糊地传来各种低低的私语声,还有奇怪打量的视线。

可伶摸了摸唇,久久地才反应过来。是我强吻了他?我刚刚明明是在他脚前蹲下,然后起身抬头呈四十五度角,依那个距离来算是吻不到他的呀!再说我没有像饿虎扑羊一样把他扑倒在地呀!那怎能说是我强吻他……明明……明明是他自己低头碰到我的。

“喂——你怎么可以随便吻我……”她后知后觉地在他背后喊。

第2章

“总裁,台南工厂的员工……”王总经理不安地道。

“怎么?”倪振东从桌上的文件抬起头来。

“他们坚持工厂不能关,现在又在罢工,还不断的骚扰台南公司,在工厂门口常有很多人示威抗议。现在他们的代表坚持要见你。”

他蹙起了眉。王总经理胆战心惊地看着他,颤抖的手上是一片潮湿。

“王总经理,”倪振东将身体往后靠。“为什么工厂的事情到现在还摆不平?”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从王总经理肥胖的额上冒了出来。“这间工厂是传统产业,盈利情况也一直都很好,如今却在无任何预警的情况下要关门了。而这间工厂是这个镇上最大的企业,很多员工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几年了,倪氏一关厂对镇上的产业影响很大,所以他们才强烈抗议不要关厂。”

“那让他们的代表进来吧!”

王总经理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担忧。

代表共有三个中年人,看起来都是淳朴、实在的人,岁月在他们的脸上都刻划了沧桑。他们的身上肩负着一家的经济生活,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工作技能,在这个年纪失业,无啻于对他们是个沉重的打击。即使倪氏提供了优厚的裁员条件,但面临未来的生计,他们仍选择了希望继续工作。

“倪……倪总裁。”为首的林文清先说话了。看到工厂的少当家,虽然年纪上来说,他是他们的长辈,但倪振东浑然天成的威严和内敛的气势,很自然地掌控了主权。

倪振东平静地看着他们,等他们坐定后,才低沉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也知道工厂关了,对你们的生活也有一定的影响。但企业有企业的计划和决定,我对工厂的绩效并不满意,这块土地还有别的用处。但你们也放心,倪氏不会亏待你们,也不会积欠你们一毛钱,该给的奖金、薪水、遣散费,还有退休金都会给。”

“我们不是来争这个的,”林文清急道。“我们可以减少薪水,只希望工厂能够不要关。”

倪振东笑了笑,但笑意没有传到他的眼里。“工厂多开一天,对企业是一个负担,这不是自愿减少薪水可以解决的,这样吧!每个员工再多发两个月的薪水,希望你们也能体谅公司的难处。不过,再过多的要求就不可能了。”

倪振东起身,暗示着今天的谈话要结束了。面对这问工厂、面对这些人,总让他勾起心中最不愿想起的一些事情。

个性冲动的朱硕最先沉不住气了。“倪总裁,工厂的绩效并不会糟到要赔钱的地步,更何况你母亲是这里的人,她还在这里当过女工,看在这些情分上,为什么还要关掉工厂?”

传来几个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而倪振东的脸上依然平静无波,恍如戴上了一副面具;而会议室里突然陷入一片沉默里,安静得诡异。

“工厂要不要关是企业的决定,和我个人的私事没有关系。”他淡如轻风地说。

倪振东的身世在倪氏一直是个隐密的话题,是个不能随便让人碰触的禁忌。

“王总经理,麻烦你代我送这几位出去了。”他吩咐道。

“倪振东,不管你现在是谁,你他妈的不过是个野种、是个私生子,一辈子见不着光的!你以为你为什么可以坐在这里,不过是他妈的交上了好运……”

在众人又惊又恐、不安的情绪中,朱硕被送了出去,他的大嗓门还一个劲地咒骂着,连走得老远都还能听到模糊的音浪。

倪振东露出了一抹笑容。好久没听到这些话了,久到他怀疑有人有胆子在他面前讲了。他甚至还有些欣赏朱硕,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敢讲出自己想讲的话。但他脸色随即一冷,幽暗的眼光远远地看向落地长窗外、一个没人能到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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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伶。”王浩伸手在她的眼前挥了挥,才看到她大小姐悠悠地回过神来。

“啊?”

“你最近心情很好?”王浩打量了她半晌后,慢吞吞地说。

“啊!是吗?还不是老样子。”

可伶不自然地假装开始忙碌,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整理刚送来的鲜花。王浩的鼻子像一只猎犬一样,什么鸡皮蒜毛的事都闻的出来。

“是吗?”

“是啊!还能有什么不同,照吃、照喝、照睡,照样被我的工读生嘲笑。”

“你好像变漂亮了,现在也会唱歌,给我的白眼也比以前少。”

她嘿嘿干笑。“想不到你会怀念我给你的白眼,那我以后每天照三顿饭赏给你。”

“别、别、别,我比较喜欢你的黑眼珠。”

可伶埋头躲避王浩的目光,专心地做捧花。这捧花是婚礼新娘指定要的,她的手巧,不只花插的好,各种小东西都会做,所以客人都是一个介绍一个来的。

“可伶,你煮的咖哩饭真好吃。”王浩嘻皮笑脸地讨好着。

“少来!教你那么多次了,你还不会做。”王浩的转移话题,令可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做的哪有你好吃,每次带回宿舍,一下子就被同学们分光了,我根本吃不到几碗。”

可伶好脾气地说:“好,今晚就做,明天你来拿吧!”

王浩发出一声欢呼,像小孩子一样地蹦蹦跳跳的。“可伶,你是最棒的女人。”

“你真狗腿!”

“你说说,现代哪还有女人像你这样具备各种传统美德,会持家、会烹饪,又善良又温良……现代女人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没有一点女性娇柔。”他不满地道。

“你居然为了一锅咖哩饭就可以这么狗腿。”

“嘿嘿……如果你愿意再卤一锅肉,我可以更狗腿。”

可伶摇摇头。“你老骗吃骗吃的,你知不知道肉一斤要多少钱?你自己买几根芹菜啃吧!”

“我作牛作马的,你还不让我吃点好的,你知不知道要让马儿好,也得让马儿吃草。”他愤慨地道。

“说的好,那地上一堆叶子,你慢慢地享受吧,好马!”

王浩开始哇哇大叫,可伶好笑地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就这样嬉嬉闹闹地快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王浩收拾一下东西说:“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小心点。”

“我知道。”

王浩挥手离开后,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看来也不会有客人来了,可伶一人静静地发呆,脑海里再一次闪过一个人影。

他……在哪里?还会再看到他吗?她拿起纸黏土,按照自己的记忆慢慢地捏出一个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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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振东一路坐车从台南回来,到达台北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晚上的食物吃了什么,他一点也记不起来,只知道那味道一点都不吸引他,他现在是又饿又疲倦。

行经台北市区时,他心里蓦地一动,想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一个莫名让他牵动的温柔眼睛。他摇头试图挥去那影像,第几天了、第几次了?真的太可笑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个平凡到让人不会想看第二眼的女人,居然毫无预警、没有宣告地就占据了他的思绪、常常在不期然间地跑出来打扰他一下。

行经公司时,蓦地看到路上一间精巧的花店,店里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熟悉得让他心头一跳。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下车就好了。”倪振东低声吩咐着司机老刘。

他跨下车门,一路走过去,看到那灯亮着时,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渴望看到她;想不到她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距离里。他一连出差三天,到日本一趟后,刚下飞机就到台南处理事情。一回到台北,他就想到她。

已经十一点多了,这里是办公大楼区,很多店面都关门了,就只有“绿野仙踪”仍亮着灯。透过玻璃门,听见店里放着英语老歌,可伶轻哼着歌在柜台上忙碌着。她的长发绾起,露出白皙的颈子,微低着头,睫毛垂着,形成一个美好的阴影,看来既女性化又娇弱,他又感到胸臆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温暖。

从透明玻璃窗内看到她低着头专心地捏着手上的纸黏土,他想也不想地一脚跨进来,屏息地等着那苗条的身影抬起头,让他再一次好好地看看她。

像心电感应似的,她一抬头,接触到倪振东的目光,身体一震。“啊……是你……”

满意地看到和记忆里一样清澈的眼睛,此刻它正惊讶地圆睁着,弹性的黑色上衣和紧身牛仔裤勾勒出她苗条、美好的身材。她好娇小,头只到他的肩膀;弯弯的眉毛、温柔的眼睛、秀气的鼻子、白皙的脸庞,很平凡的一张脸,平凡到在路上随便抓都有一大把。老实讲,她真的称不上漂亮,充其量算清秀而已。但是,他就是挪不开眼睛不看她。

她脸上一红,胡乱地拿东西遮住了桌上的纸黏土。她这样惊吓的行为反而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面前,两手放在桌上,欺身向她,一对黑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是我,被你偷吻的那个人。”他慢慢地勾起一抹笑容。

可伶紧张地看着他。他压迫人的气势,让人快喘不过气,她几乎贴着墙,被囚在这个小空间里。

“胡……胡说……明……明明是……是你……”她期期艾艾地开口。

他脸色一敛,严肃的脸上尽显威严,可伶马上噤声,紧张得双手互绞着,然后哭丧着脸说:“好吧!是我。”

倪振东几乎忍不住笑出来,看来这小女生显然没有孟老夫子所说的“威武不能屈”的勇气。他把视线挪向桌上,她飞快地要扑上,他却眼明手快地用一手挡住她的肩膀,一手迅速地拿起桌上的纸黏土,彼此的肌肤相碰,又是让彼此一震。

他莫测高深地看着她,她的唇轻颤着。“还……还我……”

那是一个有着严肃面容的小玩偶,神情和五官都酷似倪振东。

她细声细气地开口。“那……那是我做好玩的……不是……和你无关……”

听来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

“是吗?看起来和我很像。”观察手上的黏土,做工很细致,眉宇栩栩如生。

“我自己随便乱做的,因为你的五官很有特色,我想……做起来一定很适合……”

“你做的很好,做好的时候给我一个吧!”

可伶胡乱的点头。“好……好……”

那炙人的目光终于稍稍离开了她一下,漫不经心地打量摆在各处的植物盆栽后,他的目光被吸引住了。这里的每样东西都精巧得让人赞叹。

他的目光停在一个花盆上,花盆是用纸黏上捏的,一只小白兔看向前方的小洼地,洼地上种着小麦草;另一个花盆,是一个农夫笑呵呵地怀中抱着种着不知名的小草,看来很像收获丰富的稻米。他不禁为这些可爱的小东西的巧意忍俊不禁。

店里仍是宁静、温馨,流泄着动人的音乐,还有各种花味,时间在这里变得缓慢了。

看着桌上的名片,他抬头。“你是郝可伶?”

“嗯,我就是。”她紧张得无意识地用手指画着桌沿。“你……你是?”

“倪振东。”他说。“这么晚了,还没有关门?”

“打算要关门了。”

她递给他一杯茶,是酸酸甜甜的桔子茶,他慢慢地啜了一口,茶味芳香不甜,又酸得恰到好处,他精神一振。

可伶将账本收好,开始整理东西、准备关门。她先将店外的招牌搬进来,店里的花要加水的加水,要冷藏的冷藏好,动作利落又流畅。

东西不到五分钟就都全弄好了,然后可伶窘促不安地坐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夜深了,行人稀稀落落的,连车子都少了。

可伶绞着手指,紧张得想啃指甲。为什么他会突然在这时候来?就看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眼光深沉、古怪……也有些落漠。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可伶,突然渴望拥抱她,渴望得心都痛了。

看来他不打算讲话的样子,可伶东摸摸西摸摸,该擦的都擦了两、三遍了,也没勇气开口请他明天再光临,就这样陷入尴尬的气氛里。

突然他的肚子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可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严肃的面容里有了一丝的尴尬,随即就被抹去。“你肚子饿了吗?一起去吃个东西吧!”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这附近都是办公大楼居多,所以餐厅鲜少有营业到这么晚的,他眉头拧了起来。

“别吃外面了,外面的食物不干净又贵,我煮给你吃吧!”

可伶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冲动地讲这句话,但……看到他挨饿,她就不忍心。或许是女人的母性本能吧!

“你煮?”他的眉毛扬了起来。

“当然,我做的不好吃,跟外面的餐厅不能比,你还是吃外面吧!”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么晚了,留一个大男人——一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吃饭——怎么讲都很危险,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麻烦你了。”他唇边扬起笑容,看到她的肩膀垮了下来。

“厨房在楼上,要吃饭也得上楼去。”她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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