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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神池的经济、人文、历史、风土人情,立足故土,着眼家乡,动真情,写真人,记真事,讲神池故事,抒桑梓情怀

年05月21日

第十五期

回望苍凉

宗光华

作者刚参军的时候

父亲丢下我已22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一天也没离开过,我时而在脑际,时而在梦中,有时在饭桌上,有时在酒席前。逢年过节更是倍感怀念。我爱父亲,那是铭记在心中的爱,心中的痛。

父亲生于年。那是个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的年代,更是一个穷人抬不起头的年代。他是祖父唯一的儿子,他有两个姐姐,和他一样,都是苦水里泡大的,穷困潦倒伴随了父亲大半生。

父亲爱喝点酒,但一个穷字限制了他的酒量,从没见他豪饮而醉过。父亲的酒壶里多半是空的,偶尔有点也是为朋友和下乡的干部们预备的。我闻到酒味特别香,有时真想尝尝,但一遇到他那严厉如火的目光,就赶紧埋下头去。

“小娃娃,好好念书才是你的正事。”这是父亲声色俱厉的训斥。在他的约束下,我的酒量至今也不大。我十八岁前只和他喝过一回酒。那是我刚换上军装,从军的前一天。在县城招待所,父亲手忙脚乱帮我收拾好行李,已是万家灯火的薄暮时分了。他展了展腰,说:“走,喝点酒去。”顿时,我有点受宠若惊。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获得和父亲平起平坐喝酒的资格。

菜是简单的,只有一个像样的过油肉,其它的都是家常凉菜和老芥菜。父亲给我满上,父子俩一杯复一杯,谁也不说话。第一次喝酒竟有一种莫名的难受。“走吧,走的远点好,部队是个大学校,锻炼人,出了门就是条汉子了,自己要把自己管好。”

作者父亲

作者母亲

父亲仰起脖子又喝了一杯,他盯着窗外的夜色喃喃地说到。父亲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平日里走路把地震得“咚咚”响,一开口说话那响雷般的声音能惊起一群鸽子,威严无比的目光让我望而生畏。而此刻,他的眼神里,竟漫漶着浓浓的忧伤与悲凉。我这次远行不是去上学,也不是当工人,更不是当官。而是当兵,当兵意味着什么,军人的前方是什么。这些父亲是一清二楚的。他虽没当兵的经历,但也是经过战争洗礼的人。他目睹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他给八路军抬担架,救伤员,送弹药,押俘虏。他是年加入共产党的农村党员。那时党组织是秘密的,党员的身份也是保密的,他是把脑袋拴在裤带上挺过来的人。几杯酒下肚,我发现他的眼睛潮湿。在一个严厉沉稳的父亲面前,我有许多的话说不出来,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父亲默默地把酒酌满,递到我面前,“来,喝了这杯酒垫垫底气,从今往后,我管不了你啦,命运操在你自己手里,要尊敬首长、团结同志。不要忘了给家里写信,你妈最疼你……”

第二天,县武装部门口人潮如涌,送别新兵的亲人们依依难舍,千叮万嘱。我们这些娃娃们要背井离乡,远走天涯的时刻,作为父母们谁不牵肠挂肚的?我身旁的新兵们一个个哭的象刚断奶的孩子那样,泣不成声。我却尽量逃避父亲的眼睛,故意拿出一副“男儿提剑出燕京”的豪气,我不愿凄凉的泪水冲淡这悲壮的行色。

汽车发动,应该说再见了。我站在毫无遮蔽的敞车上,忽然看见父亲那双张望的眼睛,睁睁地站在那喧嚣涌动的送行队伍里,象个孱弱无助的老人般无语地望着我。那就是父亲,超出常人半头的壮汉。他身材高大,腰板笔挺,脸盘宽阔,双唇紧闭,象座铁塔似的。四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无论什么也掩饰不住他一脸的失落与惶恐。汽车开动,他情不自禁地向我挥了挥他那双大手。挥手之间,我的心如针扎。那一刻的我,真像断了线的风筝,从父亲的手中飞走了。我不由自主地举起军帽,微笑着向他挥了挥。父亲是刚强的,他硬是把眼泪咽在肚子里。

我是农民的儿子,这种源于血液深处的身份认证构筑了我生命最初的蓝本。要想有个城市户口,能安排个工作,那其中的艰辛是不难想象的,那是脱皮掉肉的事,是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才能完成的伟业。我得承认,作为一个农民,父亲是出类拔萃的。在我的眼里,他是个了不起的乡土哲学家,是个对人生有着清醒认识,对命运有着深刻洞察力的精明人。在十里八村,他以有见识、有魄力著称。他从互助组、合作社、高级社到人民公社一直担任村干部、生产队长。是当今中国算不上级别的最小最小的官。但这些毫没影响他工作的热情和积极性。为给乡亲们争得一斗米、一升面,公社主任要是拍桌子,他就摔板凳,书记要说撤他的职,他就说,老子不怕你。他从不在意那官不官的事。每当他昂首微笑着走进乡间时,人们都尊敬地和他打招呼,有的还留他吃饭喝酒。都说他是个大好人、正气人、有担当的人。

作者年轻时的戎装照

身为农民的父亲,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活一回,能够走多远,应该走多远。年,从农村党员中选拔南下干部,父亲已是注册了的人选,但因他没文化又被刷掉了。父亲对自己的命运丈量得很准,他象田径场上的运动员,自己该跳多高、跑多快都有足够的底气和把握。他的目标不是给儿子们盖几间房,给女儿们准备几套嫁妆,而是能培养出一个吃国家皇粮的人。他常说老子缴了一辈子皇粮,家里也得出个吃皇粮的,如今儿子吃皇粮了,这才是天公地道。父亲对村里的市属户既尊重又照顾,多有羡慕同情的成份。分粮给好的,安排营生给轻的。他说男人们在外,留下老婆娃娃挺可怜的,给点让点是应该的。父亲从不嫌穷爱富,他古道热肠,遇到上门讨吃要饭的人,他毫不吝啬,要啥给啥,只多不少,直到要饭的心满意足,声声道谢。

父亲被艰苦的农村生活,被黑暗的旧社会蹂躏够了的灵魂,蕴藏着火山一般的热情,他从艰苦的年代一路走来。过够了那种忍辱负重、吞糠咽菜、穷年累月的日子。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才大碗大碗地吃上了白面和大米饭。他笑着说苦日子总算熬出来了,跟着共产党艰苦奋斗40年没白干,值!

只有理解了父亲的经历,才能够理解他望子成龙的心情是多么迫切。他经历了贫穷,也经历了不少政治运动的清洗冲击。“三反”、“五反”、“四清”、“文化大革命”。但父亲身正清白,从没被清算,也没被打倒。他虽没读书,但他扛着一口气,天性不服输。凭他的记忆,当过保管员、大食堂事务长、生产队长。并学会了珠算、还会记账。每见他记账时,嘴里含着笔,苦思冥想,一笔一划,十分认真也很费劲。他能把家里家外的事情操持得蓬蓬勃勃,井然有序,但他始终怅然若失,常常独自感叹:“家里出不了个知书达理的人,这家人就没甚指望了,一笼鸡有一个会打鸣的就足够了”。

作为父亲的长子,他把打“翻身仗”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希望祖宗八代农民的老宗家能出个吃皇粮的,不再和他一样“吭哧吭哧”地和土坷垃打交道。父亲坚定不移地把一生的老本都押在了我的身上。可事与愿违,我让他一次次失望甚至绝望。从小学到完小,我的学习成绩还算可以,“三好学生”、“少先队队长”。上了完小的第一年,老师很看好,还让我当了班长。我的学习兴趣极高,父亲非常高兴。不料在第二个学期出了点事,那是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实在想家了(主要是饿的,想回家拿点干粮),到班主任那里请假遭到了训斥:“谁也不许回家,就你特殊啊,不行。”我悻悻地回到了教室,心里盘算饿着肚子,心慌意乱也念不成书啊,干脆,偷跑。一个大胆的决定马上就付诸实施了。星期一该到校了,一路上我的心里直打鼓,咚咚的,头上像顶了一篮子生鸡蛋,刚迈进教室的门槛,只见老师杏目圆睁,柳眉倒竖,两颊绯红。“同学们:宗光华同学从现在起就不再是大家的班长了!”一个女高音尖利的声音穿透了教室。我被撤职了。“撤职就撤职,班长有什么了不起”。心里是这样想的,可面子丢不起,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四周都是鄙视的目光射向了我,“伤心自比笼中鹤,剪尽翅翎愁到身”。

从那以后,我和班主任较上了劲,她教的是数学,我偏不学数学,只要看见她的影子就是恨!恨!!恨!!!,成绩一天不如一天,她气得骂我,我更是怒火中烧。我热衷于语文,对语文老师别样的敬重,我的作文经常受到表扬,有时老师拿着我的作文神采飞扬地读给同学们听。要考初中了,同学们都向往县中学(当时也叫羊鼻梁中学),那可是高师如云,声名赫赫,是多少娃娃们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神圣殿堂,而我和老师的故意赌气,把自己害苦了,长大了才知道,自己害自己真的没深浅,考试结果名落孙山,羊鼻梁中学与我无缘,象牙塔擦肩而过。父亲知道后,比我更气更着急。但见他两脸铁青,像刚出山的老虎,眼睛瞪得怕人,闷哼了一声“废物”,如炸雷。“废物”,使我五脏俱焚,羞愧难当,浑身的不自在。父亲再没理我,我也不敢和他对视。

挥毫泼墨

就这样干耗着,多少天过去了,谁也不和谁说话。母亲耐不住了,“娃娃没考上,就跟你干活去,还值得你不和娃说话?你是想把儿子逼死吗?”“狗日的,老子种地大半辈子了,你还嫌咋地?”“咋了,世界上还是种地的多,种地又不丢人,没人种地,念书人吃甚,当官的吃甚?”母亲反驳说。老俩口你一言他一语地嚷开了,我见大势不好,拔腿就跑,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跑了,你们爱说谁说谁去。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以后的苦日子接踵而来。父亲像押犯人那样把我押到绿油油的田里,金灿灿的地里,跟他锄田、收庄稼。不满十四岁的我只能锄两垄田,割两垄禾,腰酸背痛胳膊麻,汗珠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有时糊住了眼,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流到嘴里,咸。我终于醒悟,不该和老师赌气,赌气的结果是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我心里由悔及恨、由恨生怨,由怨而产生对父亲的不理解,你自己没本事却想让我代你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休想。这辈子我是跟定你了,受死就受死,早死早转世。

地里的活干完了,剩下的就是家里的事了。围磨。手推磨棍,转了一圈又一圈,转上一天也出不了那个圈。直转得头昏脑胀,两眼冒鬼火。这样日复一日地转啊转,要把一家人一冬一春的粮食都磨完了,面瓮填满了才算了事。那个累啊,别提了。现在的人们太幸福了,吃什么都是现成的。解放生产力,科学发展就是好哇。

父亲用心良苦,他是变着法子逼我回到学校去。可学校在哪里,父亲彷徨,母亲惆怅。一个农民父亲有什么法,只能两眼望青天。有一天,我发现父亲蹲在茅厕里,他头发一下子变的发苍,哭声哽咽,全身颤动,如同一头受伤的老狼。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他流泪,我心如刀绞……

父亲不忍我干那样的重活了,他改变了主意。又是一个温暖和煦的暮春。他把生产队里所有的牛都集中起来,把精心制作的一根皮鞭交给了我。“娃子,放牲口去。”我高兴极了,那可是生产队里的美差,优哉游哉,自由自在。这也许就是父亲当队长的特权吧。

每天早晨,我把牛从臭烘烘的牛圈里赶出,它们摇头晃脑的,像是没睡醒,有的还张嘴呵气。它们那硕大的眼睛水灵而祥和,质朴而聪慧,狡黠而多疑。有时我的双目和某一头牛的眼睛相对的时候,它就会把两眼汪洋一般的善良死死地逼进我的眼里,是从未见到过的纯真和亲切。

在山峁上,在田野里,在山洼处,习习凉风送来,我坐在绿色的地毯上,翻开小人书时,牛的头已伸进鲜美的绿草丛中。有时它们会突然停下来,喘着鼻息呼呼地把热烘烘的气体喷到我的脸上;有时我被小人书中激动的情节所吸引,突然喊叫出声时,它们有的也会突然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我的举动。有时,它们其中的一头还会笑,那笑的姿态十分好看,头扬的老高老高,咧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鼻子朝天一抽,“哞”地笑了,原来它的身旁有一头母牛,它是笑给它看的,可怜的牲口,也有传达爱情的信号。

夕阳西下时,它们肚子鼓鼓已经吃饱,就在我的身边撒欢,有的站着不动,像是有什么心事。注视着远方,有的相互挨着,好亲热的样子,有的竟然卧在我的身边倒嚼,心满意足,有的“哞、哞”!地朝我叫着,像是感谢我对它们的厚爱。这样的时光从初夏一直延伸到中秋。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牛是快乐的,它们的主要任务是吃,吃得膘肥体壮,生龙活虎,积蓄力量准备秋耕。牛高兴,我更高兴,约三两童伴,愉愉快快上山,高高兴兴钻沟,其乐融融。掏鸟蛋,捕黄鼠、捉圪狸,漫山遍野有我们的足迹,荡漾着我们的笑声。饿了烧山药,渴了山泉水,累了随地一躺,望着蓝蓝天宇,看着蝶舞蜂飞,听着鸟唱虫鸣,如梦如幻,此乐何极,幸福的象花儿一样。

站在那高山之巅,山风哗啦啦地吹,衣服鼓荡,像要被脱去似的,浑身舒坦,精神大振,“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的感慨直涌心扉。有种天是老大,我就是老二的自豪和骄傲。我手执牛鞭,指点我的黄牛、黑牛、花牛;指点眼前的山川溪谷;也指点老天和老天底下的云朵。云的多种多样捉摸不定,有时白的如堆起的棉花,轻飘飘的,慢悠悠的;有时它猛烈,雄浑神秘,带有野气;有时不是在飘,不是在走而是在跑,脚步沉重地跑;有时压得很低很低,像有着金属的沉重,带着愤怒和霸气。根据云的变化,有句家乡的谚语提醒我该注意些什么:“云往东一场空,云往西下大雨,云往南水推船,云往北放牛小子往回跑”。凭着这些经验,我和我的牛很少遭罪。

雄姿英发

牛虽是温顺善良的,一旦发怒,那凶狠的另一面十分可怕。有一天我的牛群和邻村的一群牛在东山顶上不期而遇。我的大花牛首先发难,只听它“哞、哞”的几声叫唤,前蹄刨地,扬起股股黄尘,两眼瞪的如同铃铛,头也在不停地晃荡,一会儿朝天,一会儿磕地,显然是亢奋极了。另一群的一头大黑牛也“哞、哞”地叫了几声,以示应战,顷刻两牛冲出阵前,四只大角轰雷掣电似的撞到了一起,忽进忽退,声势浩大,它们倾尽全力,一决高下。我和那放牛老汉上前拉架,根本靠不了边,牛那蛮劲一旦上来,雷劈闪电也不管不顾。几个回合,我的牛因地形不利,眼睁睁地随着一团烟尘掉下沟里去了……我灰溜溜地像撂了魂似地跑回村,急忙告诉了父亲。父亲气得捶胸顿足,举在半空的手又放了下去,我闭着眼睛,做好了挨打的准备。生产队里可有的人高兴坏了,他们分到了牛肉。(那年月吃上点肉是很难的)人们像过年似的。当然我家也分到了应有的那份,可父亲连闻都没闻。那几天牛肉的香味飘了半个村子,可父亲却愁眉苦脸,打不起精神,像丢了儿子似的。他把我像押俘虏那样带到了村支书那里赔罪,并请求赔款。支书大腿一拍,“赔个球哇,算了,管娃屁事”。事情不了了之,可我的牛“官”是当不成了,父亲撤了我的职。我又回到了田里,被强制地列入了壮劳力的行列。

心里憋屈,借来小说解闷,看完了。又用鸡蛋换钱买书,《青春之歌》《林海雪原》《苦菜花》《烈火金刚》《红旗谱》《红日》等一大摞。晚上全家人都睡了,我遨游在小说里,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如痴如醉放不下。父亲见我如此上心,他的脸阴转晴,好象以前那恨铁不成刚的气恼少了许多。吃饭时关心我的话也多了起来,晚上还安顿我早点睡,有时还嘱咐母亲给煮几个鸡蛋,说“娃娃”瘦的,吃不上好东西不行啊。“你咋心疼起儿子来了?”母亲诧异。“看你说的,老子的儿子老子能不心疼嘛,就你心疼啊”。父亲的确疼我,是出在骨子里的,只不过不像母亲那样无微不至,猫猫狗狗的。

一年又一年,天荒地也老。“人之少壮天之晨”。父亲对这一点是有深刻认识的,深怕耽误了我的前程。“咱进不了县中学,到别的地方也行,只要能念书到哪里也一样”。这几乎是父亲常说的一句话。看来父亲从没放弃让我读书的机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机会终于来啦。一天傍晚父亲从集上回来,很兴奋地对我说:“娃子,听说有一所林业中学招生,你去考吧,要使出吃奶的劲给老子考上”。“嗯”我答应。

对这种非正规的学校,从本心来说我是不以为然的,但为了父亲那双期盼的眼睛,总得去试试。一试考上了,像有神鬼帮忙似的。去学校报到的那天,父亲背着我的行李,我跟在他的身后。他那长腿大脚走起来像流星赶月似的,那是高兴的,身后好像有个状元郎跟着。我恨也不是,爱也不能,唉!算啦,“莫以山田薄,今春又不耕”。为了满足我那可怜的父亲,还是念吧。

刚念了一年,文化大革命”开始。老师坐不住了,学生坐不住了。“革命大串联”开始。一批批的学生扛着红旗从家乡走过,他们那种“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劲头看似十足。没多久,我们也走,到了省城,又上北京、再南下广州……外面的世界精彩,洋戏匣子、高音喇叭、红墙黄瓦、高楼大厦,人流如潮。我等井底之蛙,算是开了眼界,见了世面。每到一地,我们都是急着上街,游山玩水,免费享受。谁还顾得上看那些大字报和听喇叭呢。

一场大串联的“洗礼”,校长管不了老师,老师管不了学生,谁都是革命者,自由人。没过多久,同学们大多都作鸟兽散,黄粱一梦再现。

第二年开春,“复课闹革命”,有的回到了学校,有的黄鹤一去不复返。名曰“复课”,纯属变相劳动,春天栽树,秋天还是栽树,夏天砍桦杆,冬天上山打柴禾。同学们接累带饿,面有菜色,脚无完履。家乡的大南山我们是走遍了。什么大火尖、二火尖、三火尖、黄儿窊,直至宁武的大石洞、小石门。那里夏天蚊毒如狼,冬天林海雪原。有人看不惯,说“林校的学生都成劳改犯了。”我们听到后气恼又伤心。有几位要好的同学约定:这鬼学校咱不念了,谁也“不学桃李花,乱向春风落”。

因为有个约定,春天过后,夏天又来,父亲见我迟迟不动,问我:“开学了吧?”“早开了。”“那你咋还不走?”“不念了。”“你敢”!父亲瞪起了眼。“你瞪眼也没用,你打死我也不念了”。我回答。父亲见我不可理喻,举起的巴掌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最终拍到了那顶榆木大柜上,震得那些瓶瓶罐罐蹦蹦跳跳地滚到了地上,噼哩啪啦地都碎了。那一巴掌要是拍到我的身上,至少也落个三等残废。“唉,这个灰东西!”一扭头不理我了,只见他的胸脯一鼓一鼓的,气坏了,母亲见父亲生气,又怕父亲真的打我,只好打圆场:“算了,算了,谁叫咱娃不是那个料,人各有命,你逼他也没用”。父亲“哼”地一声出门去了。

作者年时任保德县武装部部长戎装照

我“官”复原职,赶着我的一群牲口,重复着原来的路程。有所不同的是,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再不敢漫不经心,再不能给父亲招灾惹祸。身上还多了一件东西——

小说。把牲口们赶到一个远离庄稼的地方,他们悠闲地吃草、倒嚼,我看我的闲书,互不打搅。小说里的故事一次次将我醉倒,那里有振奋,有担心,有摩拳擦掌,有咬牙切齿,也有山前岭后、花前月下。正如宋朝皇帝赵恒所说: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他的劝学诗是一幅太平盛世的浪漫,故意隐匿了宋朝的内忧外患。而我见到的书里是一个民族的愤怒、呐喊,是抗争冲锋,是流血牺牲。少剑波、杨子荣、小白鸽、林道静、朱老忠、喜儿和大春……这些英雄们如同一个个鲜活的人,微笑着朝我走来。小说成了我的无言老师,用笑与泪与我对话,与我交流,启迪我、教育我,我时而激动,时而悲愤,因为他们我流过许多泪,也曾笑出了声。小说是我认识社会、认识生活的引路人。

每每日薄西山的时候,我的大黄牛“哞、哞”的几声,提醒我该回家了。我抬头眺望村庄,但见炊烟四起,一缕追着一缕向远处飘去。我赶紧收拢“部队”,浩浩荡荡地向村里奔去,一路上我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奋发,斗志昂扬………”“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的彩,一十三省的女儿呀,唯有那个兰花花好………”“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

那不是唱,是喊,有一句没一句的,想起个甚来唱个甚,那是高兴,是自娱自乐,因为我又看了半本书。

夫妻合照

“花落徒绕枝,流水无返期,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我如大梦初醒,暗下决心要象小说里的英雄们那样轰轰烈烈地活一回,我的心已向我崇拜的偶像们奔去……

那年冬天,我决定去当兵,为了给父亲给自己争一口气。父亲知道后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主动捐弃前嫌,连声称赞:“当兵好,当兵好哇,男儿当自强,人小志气大。”第一次听到了父亲的赞叹,也是第一次和父亲取得一致。通过体检、政审、家访等一系列程序,我拿到了入伍通知书。父亲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喜笑颜开。仿佛那不是一张入伍通知书,而是一张入学录取书。我暗自觉得父亲太看重读书,太痴迷文化了,他盼儿成材简直要到发疯的程度。父亲说:“到了部队更要多学习,多看书,当上几年兵,复员后说不定当个煤矿工人什么的。”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是第一次和父亲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一只鸡的理想也就是一把粗糠,这是我当时的内心写照。母亲后悔了,哭哭啼啼死活不让我走。嫌父亲心硬,不近人情:“娃娃放牛放的好好的,已经够累了,你咋还叫他当兵……”父亲火了,突然冒出一句:“老子当年要是南下了,说不准已是个区长、县长什么的,娘们就是短见识”。“娃儿你说呢?”父亲朝我挤了挤眼,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就是嘛,入伍通知书都拿到了,准不能当逃兵吧”。父亲乐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甚至不快乐,也会把仅存的笑容挤给我看。顿时我的胸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凉,一下子懂得了什么叫父爱。

我就这样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家,猛然间有一种“溪间岂能留的住,终归大海做波涛”的冲动和自信。当列车一路狂奔,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途中广袤的原野在窗外疾速的闪过,祖国那大好河山将由我们保卫,“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心潮澎湃,我壮怀激烈。子夜时分我们到了目的地。锣鼓喧天,鲜红的大幅标语在灯光下醒目可见。营房里的老兵们列队欢迎我们,歌声、口号声响彻天际。那一刻我觉得到了一个新世界,什么都新鲜可爱,什么都让我激动不已,真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那一夜我睡的特别香。

在军营的三年里,我入党提干,一张张喜报接二连三地发至家里,每次父亲拿到手上时都抖而打颤的异常激动,并要喝上几杯老酒,以示庆祝。他想我时一封封家书千里写叮咛,他盼我时一袋袋闷烟满天数星斗。这是所有军人父母的共同心路。

我是有点出息了,可我的父亲却早早地走了,那是年秋天的一个晚上,父亲无声无息地走了,终年60岁。他在弥留之际握着我的手有气无力地说:“爸虽没文化,可有句话是知道的,‘武将不怕死,文官不爱钱’你可不能有闪失啊!”我咚地双膝跪地,泪如泉涌,哽不能语。这就是一位农民父亲的崇高和遗嘱,我牢牢地记下了。

我到何处去偿还这一笔无法再还的心债?我怎么弥补自己对父亲的内疚。父亲经历沧桑,半生苍凉,父亲指点江山,穷则思变。我只觉得写父亲,太沉重。这不,父亲的影子又在我的眼前……

(本文年8月发表于忻州日报副刊,图片提供:作者)

作者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证

作者年到管涔山里的大沟村看望60年前的小学老师、现已81岁高龄的李景林老人

宗光华,年7月10日出生于山西省神池县大严备乡九仁村。年2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历任战士、班长、学员。从军三十二年,正团职,上校军衔。在部队退休后,从事文学创作,有五十余篇稿件,发表于省市县级文学刊,并有专著《军人情怀》一书出版。现为神池县作协副主席、山西省散文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今所创作的第二部《军魂永铸》约30万字,即将面世。

本文来源:《桑梓情怀》第一册第十六篇

本期编辑:肖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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